槛外人
槛外人

农妇,母语一般,其他语言更一般,但这些都没有能阻挡我对各种语言和文字的热爱,哪怕是看看也好。

1961年两位瑞典学者在中国的一次春节旅行

林西莉 1960年代 春节 武汉 火车

1960年,两位在瑞典学了几年汉语的学者几经周折,实现了一个当时几乎不可能的出国之旅,他们经由香港到达北京。其中有中国和瑞典两国的关系原因,也有他们两位的老师高本汉(Bernhard Karlgren) 的帮助。这两位便是Sven和Cecilia Lindqvist夫妇,中文世界的读者多少都对后者有了解,她的中文名叫林西莉,一位会谈古琴的瑞典汉学家,她最出名的作品是《汉字王国》。但多年来,中文世界谈及这位汉学家时大多介绍的是她在语言和文化上的贡献,殊不知她于上世纪60年代初就和丈夫到过中国,并用文字和图片记录了他们眼中的中国。那时正值中国的大饥荒时期,尽管描写那个年代中国的书籍不少,但从一对西方世界来的夫妇眼里观察到的中国却有别样的视角。

林西莉当年在北京学古琴

林西莉上个月去世了,本地图书馆为了纪念她,把她的著作放在入口处,我看到了这本Kina Inifrån (《来自中国》),这对夫妇眼中1960年代的中国让我有种熟悉又陌生的感觉,相信这本书不太会有中文版发行的可能了,所以我选取其中的一些章节翻译一下,与马特市的众友分享。

1963年出版的Kina Inifrån

“亲爱的旅客们!当你们离开家和我们一开始这趟旅行的时候,请记住毛主席的几句教导......"

这高声的广播一直伴随着我们离开晨雾中的北京站,火车驶向金黄色的阳光斜射的原野。广播里的内容是”不要拥挤、不要站或靠在车门边“等等,总之旅客要遵守这一切规则。

”餐食供应很快开始,我们将分送到各车厢,餐后可以喝水,但不能喝太多,因为可能会导致肠胃问题......泡茶的,不要把茶叶倒在地板上,火车上的水是很宝贵的,请不要用水洗潄。如果车上没水了,请耐心等待.......小朋友不要在地板上大小便,请使用厕所。上厕所时,请注意........这些规定都是为了保证大家旅途中的身体健康。“

在中国乘火车旅行仿佛是坐在一间小学教室里,旅客们也都像小学生一样在听着一条条不能做的事项。每到一站时,车上都会播放一段欢快的音乐,让人感觉这是人生中第一次乘坐火车一般。等火车再开动时,那些广播说教和毛主席的话又会再次重复,让旅客们时刻感受到党的关怀。

早晨的阳光慢慢地掀开这片神秘土地的面纱。眼前能看到的都是开裂着的土地,表面已经上冻。土路上行驶着载人的各种交通工具。田野间每隔一段便座落着一个个村庄,一棵棵孤零零的树立在田边的沟壑旁。

马上就是中国的春节了,这是中国人一年中最重要的节日,相当于我们的圣诞节,人们都会穿上最好的衣服,圔家团聚,相互拜会,一起庆祝这个节日。不过此时火车上还没有节日的气氛,只是一小时又一小时地看着眼前掠过的田野,打发着时间。

有一次,火车开了半个小时,到达一个小镇的车站,站房上挂着红色的横幅标语,外面还有佩枪的警察值勤。车停靠的时候,旅客可以下车走走,站台上有个小售货亭,里面的货架基本是空的:蓝色的肥皂盒里没有肥皂,玻璃瓶装的黄瓜以及几项主席帽,这就是全部的商品。外面有几个小孩在玩大盒子里的煤。火车离站,眼前又是无尽的田野。

接近城市的地方可以看到电线杆,大多是木质的,有些已经开始歪斜。大城市周边可以看到水泥电线杆,也能多少看到现代工业文明的痕迹。

1961年春节武汉街头的节日食品,”服务员同志“都戴着口罩,女孩把头发包进白帽子里


火车在一个早晨到达武汉。长江穿行而过的这座城市的规模和拥挤程度都让我们感到惊讶。晨雾中混合着饮食摊上冒出的蒸气。今天是中国的除夕,此时是早上6点,新年气氛已经浓重起来,这些饮食摊上正在做着包子、年糕和春卷皮。街边还有卖菜的,品种和数量都不少。食物都推得高高的,空气里弥漫着新鲜的葱与煤球的气味。

四下都能看到红色的灯笼和节日的小装饰,不时传来叫卖声。百货商店的橱窗里有布偶、玩具火车、汽车和飞机。另一家商店橱窗里则摆着乐器和笔墨。我们还见到了在北京从来没见到过的东西:金属勺子、背包和织毛衣针。街头的小贩也不少,在电影院外面还有人在私自转卖电影票,情景有点像是个小型拍卖会。

与北京的严整和”干净“相比,这里更温暖,更有味道。

孩子们在玩跳绳、拍纸牌、扔木块。还有几个孩子在往一个柜子的红色靶心上扔飞标,那柜子的旁边写着”提高警惕、保卫祖国。“ 街角还有一个卖糖画的,他带着帽子,手边一口锅,在一块平板上飞快地用个大勺子画成各种动物。

街头除了这些,还有挑担走街卖小商品的,从拉链到筷子到挖耳勺之类不胜枚举,还有卖煤油灯的,有个地方还可以测身高和臂力,非常热闹。也有些街道较宽阔,类似斯德哥尔摩的国王大街和瓦萨大街,这种大街的交汇处,通常都有个交警亭,尽管这座中国最大的工业城市里一天不会看到超过10辆车。有时能在街边的下水道旁看到一头猪,或是一个小孩赶着两只羊从身边路过。

春节的武汉露天市场


穿过铁路则是另一番景象,是大片的棚户区,房子是木头搭起来的,上面铺着瓦片,墙壁是则编织的茅草,地面就是光秃秃的土。房子里的家具通常是竹制的,摇摇晃晃,不过有时候也有不知什么原因留传下来的木质古家具。但无论如何,每家都会有一张毛泽东像。

这些木屋棚户区在一条宽阔的大道两旁,纵深连片有几公里长。中间被围墙围住的厂房、泥泞的水洼和小片菜地隔开。每家每户间则用绳子、卵石和一些生锈的废金属分开。附近的泵房供应饮用水,周围的人都去排队拎水回家用。新年前一天,泵房非常忙碌,因为这天每家都要洗不少东西。不少人家外面都晾着红色的绸被面,穿着一般的小男孩们戴着银项圈,而女孩们正在太阳下晒着刚洗过的头发。

我们在除夕的下午路过郊区一户农民家里,询问后进去看了看。和所有农家一样,这家的房子地面的墙壁都是夯土的。从院子进去便是正屋,正屋左边是卧房,里面的床上挂着蚊帐。右边是厨房和仓房。正屋最里面的一个柜子上摆着家谱,旁边是新年的红烛。桌子和板凳虽陈旧,但很干净。正屋的大门两侧还贴了春联,大意是吉祥如意之类。与院子外面的标语”抓革命、促生产“格格不入。

这家的主人是个身材矮小,极为醒觉的人,我们问他如何过年,他说:”洗个澡,吃年饭。“说完还指了指房顶上挂着的两只母鸡。

“为什么不关门呢。”

“要让好运进门啊。”

等我们接着问下去的时候,他便支支吾吾、语焉不详了。有个活跃的家伙插话说拜天祭地是迷信活动,政府不允许。但我们有习俗,对天地和祖宗还是要拜的。

除夕夜武汉街头全是孩子们,他们开心地放着鞭炮和礼花,呼叫着和歌唱着来回穿梭。晚上10点时仍不回家,孩子们在黑暗中统治了着原本8点就空无一人的各条街道。这种街头狂欢一直持续着,甚至到了深夜。孩子们占领了交警亭,他们几十个一伙集结在一起,拦住偶尔经过的车辆,大叫大笑。街道上则是刚从剧院或溜冰场出来的年轻人,他们开心地走着,像是漫无目的。

夜色中,我们和几个青工一起聊着天。即使是这个时期的中国,年轻人们同样痴迷于装扮、追求着物质。他们虽然不记得1949年以前的情况,但他们没有忘记,哪怕是五年前,社会生活也与今天极不相同。5年前这座大城市里还有咖啡馆,还能里遇到穿着古怪的阿飞,有些地方还能听到破旧的美国爵士乐唱片,虽然这些人往往是高干子女,他们有钱,他们可以随心所欲。

零点以后的武汉还在持续着除夕的热闹,人人都想在这一个夜晚“放纵”一下自己。清晰的星光下,夜晚的气息还在升腾着。但在黎明前,有消防队出动了,后面跟着一群欢乐的孩子。新年短暂的欢乐就此结束了。

我们挤回火车站,买了回北京的车票,第二天早上5点到达北京时,那喧嚷的声音在还脑海里,在一个孩子们每年可以统治街道一整晚上的地方呆了两天,感觉真好。北京是一个不真实的城市,是这个国家对外界的大而无当的展示橱窗。在整个中国,旧中国的风俗依然存在着,特别是在春节。但是,在北京既看不到新风俗也没有旧习惯,这个城市虽然体现了类似宗教教义的一切,但却隐藏了自己的生命力。

火车里的广播向我们告别:“亲爱的旅客朋友们!我们一起走了很长的路,现在已经到达终点。告别的时刻已经到来。永远记住毛主席的话。祝愿你健康、幸福。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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