槛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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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妇,母语一般,其他语言更一般,但这些都没有能阻挡我对各种语言和文字的热爱,哪怕是看看也好。

哪里是我的《江城》


何伟的书《江城》我很早就听说了,但说实话在翻过几页让他一下在中国走红的《寻路中国》后,我觉得大概也就是这一类吧,当在旅行途中的闲书看的读物。但不久前在图书馆看到一本《River Town: Two Years on the Yangtze》,作者Peter Hessler。不在中文语境里,对任何和中国有关的东西我都能迅速看到,且不说方块字,就是什么China, Kina之类我都能在大片的英文或瑞典文里第一眼看到。看到扬子江(长江)便一下有种亲切感,翻了几页后,才反应过来,这就是《江城》,于是借回家看。

作者到底是在普林斯顿接受过正规的写作,尤其是非虚构文学的写作训练,他的文章读进来很顺,平白而朴实,是我喜欢的文风。虽然只是作者在涪陵的两年教书生涯的生活记录,但笔调流畅、描绘细腻、视角中正,再加上贯穿始终的美式自我调侃,从阅读的角度说来无可指摘。花了一个多星期就看完了,轻松愉快。放下书来,我又想,那当时为什么对《寻路中国》的感觉有些不同呢?想来想去,大概是阅读的环境和心境。在异乡读一本外国人写中国的书,中间难免夹杂进乡愁。虽然涪陵不是我的老家,那里的村镇、田园、茶肆和饭馆都与苏州不同,但萦绕在它们上方的那种或喜悦、或压抑、或轻盈、或沉重,不正是我在心底怀念的那个故乡吗?

我又想到自己,在瑞典这些年,从一个异乡人的视角其实原本也有可能写这样一部作品,尤其是初来乍到、一切都新鲜的时候,是很容易写出这种反差的,因为异乡人能注意到本地人注意不到的东西。只要不夸大别人的长处、不厌弃别人与你的不同,不流于在国内对某地的刻板印象或预设,也不动辄把结论归于“人家什么都好”的上纲上线中,而是像何伟一样忠实地记录下自己的观察和感受,应该也能写出一本这样的书。可是我没做到,主要原因还是自己的懒惰和某种潜藏的虚荣。记得刚来瑞典时,自己在一家网站上开始写博客,当时也有超过200多万的阅读量,这成为很大的写作动力,彼时在虚荣心的满足之下我也差不多保持了一种“日更”的节奏。而突然有一天,这网站的博客页便不见了,几乎招呼也不打一个,我虽然在之前有些备份,但半数以上的博文就这样无声无息地和我告了别,虽然它们可能在某台服务器上。此后,虚荣心受到打击的我很有一段时间不想写东西,而且正好也是微博、脸书时代日益兴旺的时候,我一度也被“带坏”在140字的“写作”中,流于一些无营养的晒花、晒草、晒幸福里,又焦虑又脱不开,直到厌倦。

再回归以往那样认真读书的时期,已经过了初来此地的新鲜期,我也越来越像个本地人一样在思考问题了。而发呆时,我觉得自己对远方中国的爱越来越开始像是何伟对江城的爱。我不时会想起自己小时候爬过的一座土山,一条泥泞的街道,一个时常在我放学路上会遇到的疯女人,它们时而清晰、时而模糊,但我在想起它们的时候都带着一种柔情和唏嘘,因为我知道我和它们其实再无牵连。而这种无牵连才会让事情和人物更美好,我想何伟在写作时,正是他与涪陵的这种无牵连才让他文字中的这座城那么美好。如果他一辈子都住在涪陵,大概这江城会变得粗砺许多。

前年闺蜜来我这里小住时对一切都惊喜不已,把我家园子,甚至角落里一只巨大的蜗牛都一一拍下来时,我说这有什么好拍的。而等我回国时,浦东机场洪水般的人流,苏州城里昼夜不停的车辆、施工的噪音都让我有种不适感,一切和我想象的场景都那么不同。我发现自己处在一个中间地点,有了身份认同的尴尬,我不属于这两种文化中的任何一种,我站在中间地带,哪里都没有我的《江城》。看着书本封面那青山绿水,我有些神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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