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晶
郭晶

女权主义者

我也想朝窗外大喊大叫|郭晶的武汉封城日记3/19-3/27

3月19日

举报本应是正义之举,如今却成为小人的下三滥招数。微博帐号@就业性别歧视监察大队,几年来志愿者们都在坚持举报涉嫌就业性别歧视的招聘广告。她们的举报是为了让女性获得平等的就业机会。

最近网上很多的举报事件频频发生,可惜这些举报的出发点是“我不开心”,就公然进行举报,借助扭曲的集体情绪,肆意攻击别人,不把对方“打”得无话可说誓不罢休。很多人迫于压力退出了公共的言论空间,有一些网站、帐号也被迫关闭。

显然,这样的举报行为是被鼓励的,如此恶劣的举报行为不会被制止,举报者很少被删帖封号。包括我在内的很多人也不敢随意评论,因为很容易引火上身。可是举报者如此逞一时之快,难道就不担心有一天自己也会被“赶尽杀绝”。

昨天的晚餐是蒸饺加包菜炒肉。

昨晚我梦到我在一个山上,山下被人围攻了,要把山上的所有人都杀死,我在山顶上急得不行,脑子里不断想怎么办,他们如果是刺杀,我就假装死人混入尸体中,如果放火烧,我就赶快把山顶上的树砍掉。

梦是没有逻辑的,山顶不知就怎么出现了一条道,我就赶快沿着那条道跑,跑的时候还带着一个小女孩。我们跑到一个地方,发现前面有人,一边担心后面有人追,也不确定前面的人能不能信任。后来发现前面的人有一个我认识的人,但我也很谨慎,没有说我们被追杀,只是跟她闲聊。梦好像到这里就结束了。

今天阳光的温度更高一些,我在阳光下走一会儿,就躲进阴凉处站一下。

武汉今天新增病例为0,这信息可信吗?财经昨天的一个报道里提到,中建三局人士告诉记者,在蔡甸区的一个工地板房里隔离的70个曾建过火雷两山的工人,有9个人在核酸检测后确诊,还有一些工人核酸检测呈阴性,但肺部CT显示有感染。有意思的是,文章的评论区补充了信息:经中建三局确认,该70名工人无人确诊,亦无人疑似。

洗了澡剪了毛的狗

早上10点多钟,楼下吵吵嚷嚷的,我从窗户望下去,很多人在围观。我下楼后听周先生讲了缘由。原来,有人向社区举报了有门路的女人,因为她私下组织团购,还卖东西给别人。社区的人来调查,有门路的女人和她老公就和社区、物业的人发生了争执。

我跟周先生讨论说:“不管是她自己卖菜,还是组织团购,还算是好事,菜也不是很贵,也有人需要。现在自己可以在网上买菜,可是一些老人家可能并不会网购。”

周先生表示同意,还说:“是呀,我也不怎么会在网上买东西。她也赚不了多少钱,大家也都是街坊。你愿意买就买,不愿意买就算了,举报人家干啥。”

周先生在这里住了十年,小区里的人他也基本不认识。他说这次大家被关在小区里,每天在楼下散步反而认识了一些邻居,也是难得有这个机会。

周先生说:“你一个人还是有点无聊吧,会不会在家唱歌?”

我说:“那也不会,我会跟我的朋友聊天。”

“我在家憋得慌就到阳台吼两句。”

他的狗胖丁跑过来,他自豪地说:“我在家里给它洗澡了,剪了毛,之前太脏了,像流浪狗,现在看上去好看一些。”

后来,皮皮(狗)、豆腐(狗)和它们的主人也出来了。他们两个用武汉话聊起了狗,说起了狗的品种,具体一些内容我就听不懂了,就和狗玩了起来。

小区里全副武装的居民

楼边的草地上开着一片密密麻麻的蓝紫色小花。这是我现在能看到的少有的春色。它叫阿拉伯婆婆纳,起源于欧洲和亚洲西部,中国最早是1933年在武昌发现的。有人称它是入侵者,因为它对一些农作物会有危害,不过危害程度也不高。

一会儿,一个穿着防护服的女人抱着一个快递走过来,三只狗一溜烟儿跑过去冲着她叫。这个女人的鞋上也套着防护罩。一开始,我猜想是社区的工作人员给之前被隔离的婆婆送东西。结果发现,这个女人也是二栋的住户,防护服是她妈妈医院发的。看来她现在还是很紧张。

11点多,物业的工作人员在群里发消息说:“大家好,我们联系了理发师师傅,有需要的业主,可下来理发,每人20元。”马上就有男人到物业办公室的门口剪起来头发,有四五个男人还排起了队。群里也有人开始排号,还有人问:“可以剪女发吗?”我上了楼,也不知是否有女人下楼剪头发。

我前几天问一个律师有没有接到疫情期间的家暴受害者的求助。她今天告诉我,听当地妇联讲有个单亲妈妈打死了自己的孩子。朋友说可能是生存压力太大了,没有收入,因为封锁也不能出门,各种因素夹杂在一起导致了悲剧的发生。

可怕的是,她听说不止一个这样的惨剧。孩子死了,妈妈会被判刑。孩子很可怜,可我们也不能一味地指责妈妈,因为这是一个社会性的悲剧。

小孩基本都不懂事,需求比较多,要带孩子需要花费很多时间和精力。离异后,很多单亲妈妈都无法拿到孩子爸爸应付的抚养费。

现在公立幼儿园少,私立幼儿园贵,有的幼儿园下午三四点就放学。单亲妈妈独自带孩子的话就很难找全职工作。国家没有公共的育儿服务,人们只能靠家庭养育。当社会和家庭出现危机的时候,女人和孩子就容易成为悲剧的主角。

小区内剪头发的人(图片由郭晶提供)

3月20日

我的封城日记由台湾联经出版公司出版,今天开启了预售。出版一本封城日记对我来说是一个意外的收获,算是一个小小的成就。

然而,我的冒名顶替综合症开始冒出头。冒名顶替综合症是指个体按照客观标准评价已经取得成就,但自己却觉得成功是“偷”来的,认为自己的成功是幸运,害怕被人戳穿。冒名顶替综合症更常见于女性。

冒名顶替综合症是一种社会顽症在女人身上的体现。父权社会下,女性被社会边缘化,女性的付出被忽视,能够获得社会成功的女性确实很少。我们经常听到“女人当个老师就好了”、“这个女领导太强势了”之类的话。

女人在公共空间是受到社会排斥的,女性会遭遇性骚扰、职场性别歧视。然而,女性在遭遇暴力和歧视的时候,却又常常被谴责。于是,女性在遇到挫折和瓶颈的时候,往往习惯向内归因,认为是自己没有做好。

小区里晒的被子

我到楼下散步,周先生在遛狗。我们首先聊到的就是武汉的疫情,他问我:“今天武汉市新增病例有几个?”我说:“今天新增5例。”

周先生说他是汉口人,因为妻子的工作,就在武昌买了房。他在这个小区住了十年,那个时候房价两千多一平,现在房价已经是三四万一平了。十年前这个小区是最好的,现在周围的高楼林立,这个小区已经成为老小区了。他的房子朝南,有太阳的话家里一天都有阳光。

他妻子基本不做家务,基本是他买菜做饭。我说:“你能做家务还挺好的。”他笑着说,“蛮难,以前也争吵,现在年纪大了也不再计较了,大不了不说话。说话没得说,一说就扯皮。不说话像一家人,说话像仇人”。

不过,他又补充道,“我十几岁的时候爸妈就去世了,那个时候穷得没饭吃,结婚的时候她什么也没要,那个时候是讲感情的,还是蛮感谢她的。”

昨天的晚餐是土豆炖排骨加鸡蛋饼。

晚上我躺在床上快要睡着的时候,突然听到外面像是鬼叫一样的风声,仔细听了一下又觉得应该是猫叫。我起身打开窗户,想要辨认清楚,结果就没声了。

已经连续几天是春天的晴日了,今天也是如此。

八点多,隔壁小区有人带着口罩在绕着小区的院子跑步,后面有个狗也在跟着跑。早上我也听到了几次猫的撕裂般叫声,奇怪的是这几天在小区内很少见到流浪猫,可能是人多起来的缘故。

十点多钟,院子里就热闹了起来,更多家庭下楼玩耍,小孩多了就有点吵吵嚷嚷的。院子本来就不大,还停了一些车,大概有二十多个人在院子里聊天、散步、玩耍,有点拥挤感。

有个车停在物业门口,物业工作人员从上面搬下了几袋面粉。物业主任在群里发消息说:“请业主们自带食品袋到办公室领取面粉”。我本计划先完成一项工作,结果被这难得的热闹吸引了,就赶快带了个保鲜袋下楼。

人们三五成群地聚在一起,有几个男人聚在一起聊天,有的家庭在自娱自乐,小孩很快就混熟了。

有一对姐弟像击剑一样两人顶着前脚,然后就玩石头剪刀布,输了的就跳起来退一步。两人的妈妈在旁边给他们拍照。他们玩累了,妈妈对姐弟俩说:“你们跳起来,我给你们拍照”,拍完后满意地说:“跳起来,有终于解放的感觉。”

不过,妈妈发现拍照的角度不好,就换了个方向,蹲下来喊一二三,让姐弟俩跳。姐弟俩拍完后,妈妈也去跳,弟弟就给妈妈拍照,弟弟学着妈妈蹲着仰拍。第一次没拍好,姐姐也去和弟弟一起摆弄手机的位置。

彤彤今天有了玩伴,是个比她大一点的小男孩。他们都穿了红色的上衣,更显朝气了。他们一会儿踩着一个汽车的脚踏板往里看,一会儿又跑去和狗玩。彤彤的爸爸打开了自家的车,他们就在车上爬来爬去。

一会儿小男孩的姐姐出现了,彤彤就被冷落了,姐弟俩在前面跑,彤彤追不上了就干脆停了下来,还伤心地蹲了下来。她奶奶说:“我们回家吧,人家都不跟你玩了。”彤彤不乐意地说:“我不要回去。”她奶奶说:“让你妈妈再生一个陪你玩”,说得生孩子像买个玩具一样轻松

但也有人总是独来独往,那个放戏曲的男人今天还是一个人散步,没有跟别人聊天。清洁工大姐搬个凳子一个人背对着阳光坐在二栋的房子后面。我是个不懂武汉话的外来人,又是个单身不养宠物的女人,实在很难融入别人的小圈子。

上楼的时候,我去领面粉。物业的工作人员认真地说:“一人四瓢”,舀得时候还在嘴里数着一二三四。

有人在群里发消息:治好回家后复发后有症状大家知晓还好点,还有回家复发无任何症状那才真可怕,建议不要过早溜娃溜狗,引起重视不能最后放松警惕啊!

有几个人应和了起来。每次发类似信息的都是那几个人。我开始替那些依然走不出家门的人担心,不知道他们内心的自我封锁什么时候可以结束

独自晒太阳的清洁工大姐

3月21日

3月10日,四川南充的一个单亲妈妈屈女士留下遗书,和7岁的女儿绑在一起,跳江自杀。昨天,母女俩的尸体被打捞上岸。屈女士前夫说她患有抑郁症,没有工作,没有收入,还有房贷。

封锁让很多人没有收入,可很多支出又没法停。封锁给越来越多的人带来了经济危机。湖北封城将近2个月,很多行业也受到重创。湖北的一个朋友说,她家附近的一个养鸡户由于封城买不到饲料,开始把家里的鸡便宜卖给别人,甚至送人。

人们承受着封锁带来的经济负担、心理压力,这些重压已经到了危及生命的程度。很多国家和地区都在给居民发放补贴。发放补贴是展现政府责任的措施。我们要把走投无路的人拉回来,而不是推出去。

昨天的晚餐是包菜炒肉加稀饭。晚上开着窗,在家穿件毛衣也不觉得凉。

八点多,窗外传来了人的喊叫声。我感到惊奇,上次有人呼喊已是在一个多月前了。我探出头去听,喊叫声来自马路对面,穿过了空荡荡的工地。我竖起耳朵仔细辨认对方在喊什么,听到了“Hi”,剩下的基本就是乱叫乱唱。

喊叫声持续了几分钟。起初它像是一种活力和生机。接着,我开始担心喊叫的人会不会是疯了。封城期间,被关疯了的人已经有一些。

其实,我也想大喊大叫,只是有所顾虑。尽管别人不认识我,我喊了也不会有人知道是我喊的,但我却依然有一种社会压力,不想被当作疯子。

晚上二栋3楼有个住户艾特了楼上的住户说:“楼上邻居,能不能麻烦你看一些你家大卫生间下水管是不是堵了?半夜在滴水”,还拍了下水管道的图。4楼的住户一会回复说:“我们家都是畅通的”,三楼住户说:“好的,谢谢,我明天再检查一下”。

今天是阴天。下楼的人就立马变少了。不过,像彤彤一家人、周先生这样天天下楼的人还是照样下楼转转。中午十一点多,下起了雨,他们就赶快上楼回家了。

不巧的是,我昨晚换下了床单、被套、枕套,早上洗了,没想到就遇到了变天。

上午十点多,不知道哪栋楼的住户在群里发了几张照片,是楼梯的角落,堆放着飞起的饮水机、玩具汽车、木板等各种杂物,说:“哪个这么没有公德心,垃圾把楼道都堵了”,也没人理他。

下午,我接到顺丰快递的电话,我三天前买的隐形眼镜护理液到了。我挂掉电话,穿上外套就出门,打开房门发现没戴口罩,又返回戴了口罩才下楼。一个穿着白大褂的女人也来取快递,她拿到的快递箱子的长宽都约有50cm,一个环卫工就帮她提到了快递柜前。

我绕着小区走了一圈。穿白大褂的女人收到的是蔬菜,是她和邻居一起合买的。另外一个女人过来拿菜,穿白大褂的女人应该也是一个人住,她对另一个女人说:“你再拿一些油麦菜,我一个吃不了那么多”。她们买的菜里有小米椒,我有点羡慕。封小区前,我买了一些小米椒,不过很快就吃完了。当时,我想保存希望一样存下了最后一颗小米椒。

两点多钟,物业主任在群里发信息:需要理发的业主请到办公室来。3点多他又发消息:现在办公室组织一批10元一份的政府补贴菜,有需要的请速来办公室领购。我下楼买菜,旁边有男人戴着口罩在理发。今天买到的菜有莴笋、青椒、黄瓜、小青菜。

下午5点多,外面看起来明晃晃的,却又下起了雨,雨点还不小。我赶快把晾在外面的床单被套收进来。

雨很快就停了,但一会儿就又下了起来,像是假哭的小孩,大声哭几声,停一会儿想起来再接着哭。

3月22日

今天,中国民航局等五部门发公告称,国际航班目的地为北京的航班需从天津、石家庄等12个指定的第一入境点入境,在第一入境点做完检疫并符登机条件的旅客可搭乘原航班入京。看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我脑海中浮现了一些北京人用趾高气扬的口气说着:“我们北京人……”。

这些北京人确实有得意的资本,毕竟北京为了控制入境感染人数的增加,能把别的城市作为过滤器,还有哪个城市可以做到呢?北京各方面的资源都很多,应对疫情上的资源也不会少,可是却在这种时候将风险转移出去。这是极其不好的示范。

2月27日,北京市防控工作要求,在湖北出差和探亲的人一律不返京。我没有查到最新的返京政策中有解除这一禁令。现在很多城市都拒绝湖北人进入,导致很多在外工作的湖北人难以复工。北京作为首都,理应作出表率,改善湖北人返京措施,而非继续加深对湖北人的封锁。

昨天的晚餐是莴笋炒肉加蒸饺。八点多,窗外响起来轰隆隆的春雷声和噼里啪啦的闪电声。

今天天晴了起来,阳光不太强烈。

早上,旁边的公司上有四五个戴着口罩和安全帽的工人到工地上掀起了一片泥土地上的绿色防护网。一会儿,一个挖土车过来开始挖土,工地上就又响起了哐哐啷啷的声音。看样子,他们要开工了。

工地要开工了

彤彤一家人还到楼下玩,她爷爷今天也下了楼。小区的一个角落里有昨夜的积水。彤彤和另外两个小朋友就捡一些小石子往积水里扔着玩。另外两个小朋友是姐弟俩,弟弟叫嘟嘟(音)。

有个女人牵着一只大黄狗在院子里溜,手里拿着几张纸,狗要拉屎了,她就赶紧在地上铺张纸,等狗拉完屎,再把纸卷起来丢掉。

今天,我收了两个快递,是卫生纸和棉条。武汉的快递开始慢慢解封,顺丰和邮政都已经通了。下楼取快递的人也不少,今天还有人点了外卖。快递畅通后,人们多样化的需求可以得到满足,很多人有了“买买买”的冲动。

想要购物的冲动是对封锁期间的匮乏的一种补偿。很多人都厌倦了萝卜白菜这类食物,都想调整一下伙食。我也有一些想吃的食物,比如螺蛳粉、火锅、麻辣香锅等,但我又不想浪费,就想先把储存已久的蔬菜先吃完再说。

小时候我家里很穷,食物的选择很少,没有零食,我吃饭都尽量吃饱。前几年,我发现自己吃饭经常吃到撑,这背后隐藏着的是对饥饿的担忧。这几年,我的这一症状有所好转,因为我开始意识到我并不会真的饿着。

疫情期间食物的匮乏一定程度上又勾起了我的饥饿焦虑。我平时不常吃零食,所以家里也很少有零食。搬到武汉后,有朋友寄给我一小盒牛轧糖和一包花生糖,我也买了一些牛肉粒之类的零食,这些零食我基本也没怎么吃,不过有这些零食,我就安心很多。囤积并不一定是真的需要,而是寻求一种心理安全感。

取快递的人

3月23日

互联网的发展催生了自媒体的产生。自媒体打破了言论场的权力关系,每个人都可以开通微博、微信公众号、抖音等,进行公共表达。这次疫情中也涌现了很多个体记录者,很多普通的武汉人用文字、视频记录自己的封城日记。

普通个体的封城日记是对宏大叙事的补充,是多元声音的表达,这些记录也让外界对武汉人的生活有更真切的了解

当然,这个权力关系并没有完全被颠覆。流量、名气在自媒体时代依然发挥着重要作用。我出版了《武汉封城日记》,不知为何有人发的一张截图里的介绍语里写着“作家方方(郭晶),可是书的封面是明明写的是“郭晶”,就这样有人误会《武汉封城日记》是方方的日记。

当有人知道日记作者是我这样一个无名者的时候,就说:“居然借方方老师的日记蹭热度蹭到这种级别,真是醉了”。还有人说:“我也试着写过封城日记,没方方写得好,所以不写了。”写作不是谁专属的权力,我们每个人都可以自己发声和表达,表达是可以通过练习有所提升的

人们的表达总是受到各种限制。这几年微博上的人身攻击特别常见,理性的辩论越来越少,很多人退出了微博。我本来就不常用微博,慢慢地也发得更少了。

年初,一个朋友说我们的退出是让出了舆论空间,我们不能被劣币驱逐。于是,我今年又开始慢慢用起来微博,不放弃微博这个舆论场。

我们任何人在微博的发言,对自己支持的微博的转发、评论、点赞都很重要,这是一种互相鼓励,一起坚持发声。

昨天的晚餐是包菜炒肉加蒸饺。

昨晚有人在小区群里说:“周三烟到货,有要的请联系159***预定”,有五六个人开始提问和预定。

“怎么取烟,怎么付款?”

“先口头预定,到货给钱”

“白盒红金龙如果有给我3条,行吗?”

“蓝楼1条有吗?”

“黄鹤楼(软蓝)多少钱呀?”

“红盒黄鹤楼要一条”

今天是个晴天,阳光不错。彤彤一家人跟我住一层,十点多我听到了他们在楼道里走过的声音。

昨天物业预定的鸡蛋到了,鸡蛋16元/30个,比上次定的便宜了4元。

社区的志愿者今天在小区群里组织团购米,还指出对米的种类等有要求可以写在备注里面。有人要“国宝桥米(20斤)一袋或者香满园东北五常香米(20斤)一袋都行”。

有人则说:“我要一袋蒸饭吃不粘的米(10到20斤的都行)”。志愿者是个男的,也不知平常是否做饭,他无奈地问:“蒸饭吃不粘的米大概是什么种类?”这个住户说:“你认为购买方便,啥品种都行。”志愿者只得回复了“好的”。

有人问物业主任:“请问现在被封在外上班的人员可以回小区了吧?”

物业主任回复道:“请你问问社区。”

工地开工了,机器的嘈杂声一下子就遮盖了其它的声音,楼下有人嬉闹的声音,鸟叫、狗吠的声音就被遮盖了。

我今天没有下楼,在房间里工作、写日记。前几天有个被领导性骚扰的女性打074热线来咨询,她把自己的经历发了朋友圈,结果有几个女同事说她们也曾被这个领导性骚扰。她们联合起来向公司投诉,要求公司调查处理。今天,这名咨询者告诉我,公司调查后决定开除骚扰者,并在内部发了公告。真是个难得的好消息。

今天似乎回到了封城前的生活,可是我心里又知道无法回到过去。我们有时候想回到过去是怀念曾经某个时刻的美好,或者想要逃避现在的痛苦。

其实,我内心一直抗拒去适应现在的生活,人为了适应变态的生存环境必然要做出一些妥协。我不想做太多的妥协,更害怕妥协成为习惯,想要坚守那些我珍视的信念

3月24日

这几天无症状感染者让大家充满了疑惑和担忧,自己是不是无症状感染者,身边是否有无症状感染者。昨天财新的报道指出,武汉最近每天还能检测出几例或十几例无症状感染者,但并没有计入确诊病例。

今天武汉市卫建委终于做了答复,解释说无症状感染者具有一定的传播风险,但根据《新型冠状病毒肺炎诊疗方案(试行第七版)》定义,疑似及确诊病例需具备临床表现。

无症状感染者的存在无疑增加了疫情的防控难度。这个病毒真是一个顽症,现在全球新冠肺炎确诊人数超过30万,有150多个国家都有人感染,1万多人死亡。这是全球化的格局下传染病的传播结果。人类共同体的命运通过这次疫情更加紧密地联系在一起,而这次直接关乎生死。

现在很多省份的新增确诊病例都是从境外入境的人。我们要怎么应对疫情的这一新发展趋势呢?我真心希望不要再有封锁了,再次封锁简直就是酷刑,尤其是对武汉人而言,我们经不住这样的折磨啦。我们要做好防护和救治,而不是隔离

人类要如何一起度过这次共同的灾难?这场疫情又会如何影响人们的生活方式、各国的管理方式甚至整个世界的样态?难以想象。

昨天的晚餐是莴笋炒肉加稀饭。

晚上八点多,楼下有人在聊天、玩耍,我往楼下看,从声音辨认出应该是彤彤一家人、周先生和皮皮(狗)的主人。时不时地传来呼喊声:“皮皮”“彤彤”。

我想起小时候在外婆家生活的日子。那个时候我外婆的村子还没通电,夏天大家都赶在天黑前吃完饭,有的人家门前会放很多石凳,大人就会都来这家门口坐着,小孩则到处跑着玩。那个时候农村也没有新闻,大家聚在一起聊的都是家长里短。等到了该睡觉的时间,大人就喊上自家的小孩回家。

现在我们倒是有新闻,可是新闻都是集中于新冠肺炎。我们身处其中,无法不关注疫情相关的新闻,又会感到厌倦

有住户在群里发了几张樱花图,地上铺满了樱花瓣。大家纷纷感慨了起来。

“此情此景将来不会再有,绝版!滿街空寂,静静开放,默默漂落,似樱花泪。”

“黛玉葬花”

“珞珈樱花滿枝桠,

似蝶似雪飘洒洒,

花仙共舞人罕至,

春色滿园亮珞珈。”

小区居民分享的樱花照片

今天是个阴天。

八点多,旁边的工地就开始施工了。工地上干活的工人也就十来个。

中午,湖北省新型冠状病毒感染肺炎疫情防控指挥部发了通告,4月8日零时起,武汉市解除离汉离鄂通道管控措施,有序恢复对外交通,离汉人员凭湖北健康码“绿码”安全有序流动。

这算是一个好消息。

有人问我会不会离开武汉。短期内没有特别的理由我不会离开。我已经对此类消息变得无感了。我不再每天一醒来就去看最新的疫情信息了。解封不代表这次疫情的结束,可能还是会有人不敢出门,很多后遗症也都需要面对。我现在都很难想象大家都不戴口罩出门的场景。

去年在广州跟一群热爱运动的朋友成立了一个女子登山队,前些日子大家在讨论五一去四姑娘山徒步。那个时候我说好想去。今天,她们倒是高兴地说:“郭晶可以出来啦!!”

我好像没啥信心,说:“哎呀,不知道到时候会咋样呢。”有人说:“还是可以期待一下!”有人说:“到时候就重获自由了!”我收到了一些鼓励,说:“好吧,我期待一下!”

3月25日

一线医护人员的补助究竟该给谁?给多少?这似乎成了一个难解之题。又有一个医院发放补贴的方式引来了关注。

3月3日,山东济宁市兖州区铁路医院发布了《疫情防控一线医务人员名单》,其中一类一档有139人,每人每天补助300元,一类二档有56人,每人每天补助200元。结果有三位业务干部在两档里重复出现。有医护人员提出了质疑,原来这三位业务干部并不带头进隔离区,领补助的时候却是全勤且领双份。

医护人员提了意见,结果该医院调整了名单,新的名单里只有19人,那几个业务干部倒是不在名单里了,不过医院将一线人员的标准定为只有直接接触确诊病例的人。

医院发放补贴的名单受到质疑,医院的领导恨透了这些指出问题的人,于是就采用了“我拿不到补贴,你也别想拿到”的报复心态来制定新的标准。这些医护人员在一线工作的时候不会料想到如今的处境吧。

面对不公,有人提出不满时,他们却常常受到惩罚。掌握权力的人总是不习惯去解决问题,而是把指出问题的人当作问题处理。为不公发声的人是勇者,应该受到赞扬,惩罚发声者不能掩盖问题的存在。

疫情带来的次生灾难有很多,还有很多人受到不公的对待。他们的声音应该被听到,而不是被压制。他们如果还在承受不公,疫情就没有真正结束

昨天的晚餐是红烧鸡翅根加稀饭。

晚上八点多,外面的马路上竟然有人在走,路上的人边走边唱,他更像是在用自己的节奏在喊着“啊”“哦”,还有人同样用无内容的节奏回应他。

今天早上是阴天,十一点多下起了雨,下午天又放晴了。外面工地上的工人更多了一些,今天有二三十个人。

大概一周前,我右边口腔内部出现溃疡,我想着等几天让它自愈,没想到这两天左边也开始有溃疡。昨晚就在叮当快药下单买了冰硼散。早上十点左右,我下楼取药。

小区门外有人拿着一种草在分发,大家把它当作珍贵物品对待。我羡慕那些在外面的人,就问门口的社区工作人员:“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出去呀?”他说:“现在有复工证明才能出,现在主要是为了复工。”

一边喝酒一边听戏曲的居民

前两天没有下楼,今天我就在院子里散会儿步。那个放戏曲的男人今天没有戴口罩,他手里拿着一瓶小酒,时不时地喝一口。从他身边走过,就闻到一股很大的酒味。我不是很懂戏曲,但他放的戏曲听起来有点凄凉。

我路过物业办公室的时候,看到一个女人也拿着被人当作珍贵物品的草,我就问她这是什么草,她说:“这是地菜花,用来煮鸡蛋的。”我好奇地问:“这是什么习俗吗?”她回答说:“明天是三月三”,好像大家都知道三月三要吃地菜花煮鸡蛋。

我查了一下,地菜花就是荠菜,我倒是吃过荠菜猪肉馅的饺子。农历三月份的地菜花已经长老了,不适合直接吃,人们就用它来煮鸡蛋。所有的风俗习惯都会一个民间传说,据说华佗在湖北沔阳用地菜花煮鸡蛋治好了一个老人头痛发晕的毛病。像很多地区风俗起源一样,这个起源也不知真假,很多人也未必知道这个起源,只是坚持着一种习俗。

在这特殊的时期,人们也还继续坚持着习俗,我不由得有些感动。

拿着地菜花的居民

突然,有个遛狗的女人和清洁工吵起来了,听起来大概跟狗到处拉屎有关。她们吵了一会儿,女人大喊着狗的名字就上楼了。

环卫工还是每天来小区里消毒,今天他们的防护服是新的,看来武汉的物资应该不紧缺了。清洁工跟开车的环卫工聊了起来,说:“你们挺辛苦的。”环卫工说:“是呀,有个人爬楼爬不上去,都得用上手。”他边说边用自己的手比划着。清洁工叹息道:“说句不中听的话,你们属于贱命”,环卫工没有任何反驳,我想他也是认同的。

小区里消毒的环卫工

没有人应该是贱命,可是社会就是将人分为三六九等。不知道是否有人从阶级的视角对防控措施和这次疫情中逝去的人群进行分析。病毒本身没有歧视,可是社会存在歧视,歧视会通过防控措施的制定和执行影响病毒的传播,以及感染患者的就医。

我本来只是下楼取个快递,结果在院子里呆了半个多小时。两天没出门而已,我就对室外有点贪恋,不知道那些两个月没有出门的人再次到外面的时候会是怎样的心境。

3月26日

今天有人在微博上发了一张照片,内容是汉口殡仪馆门口领骨灰的长队,很快这条微博就不见了。有人写下自己去汉口殡仪馆的经历,TA在里面待了两个小时,人们大都是默默地抱着遗照在对接点等待,或抱着骨灰盒离开,殡仪馆很安静。TA要离开的时候一个女人放声大哭,大家呆呆地看着她。

网友说殡仪馆到处都是便衣,甚至一抬手机就有人上前制止。有不少人说去领骨灰盒的时候有社区工作人员的“陪同”。人们的哀悼也被看管了起来,真是荒谬至极。他们的家人去世了,他们很多人都没能跟家人见上最后一面,现在又不能以自己的方式哀悼逝去的亲人,这是何等的压制。

有人已经在呼吁政府建立新冠肺炎的公墓,并在清明节确定地址,纪念此次疫情中逝去的生命。大家还提了一些公墓方案,有人提议建新闻墓园,每个墓碑设计成新闻媒体的头版,标题是逝者名字,寓意每个逝者都应该被铭记,有人提议建樱花墓园,把每一位逝者的骨灰埋在一颗樱花树下。政府要及时回应人们的呼吁,避免社会性地遗忘。

昨天的晚餐是莴笋炒肉加稀饭。

早上的天气很闷,没有阳光,院子里还是有不少人。一群人聚在一起聊天,三个小朋友在旁边的泥土地上挖土。

那个放戏曲的男人今天搬了一个凳子半躺在临时搭建房旁的一个角落里,放着天仙配的曲子,手里拿的酒瓶更大了,没有戴口罩,半睡半醒的状态,看上去一脸愁容。

一个中年女人带着一个小女孩在院子里玩,小女孩在前面跑,中年女人在后面跟着,小女孩往小区门口的方向跑,中年女人问小女孩:“你往哪里走?”小女孩用手指了指小区门口的方向,就继续向前跑。中年女人赶快追了上去,把小女孩领了回来。

今天有只流浪猫又出现了,清洁工吴大姐说都是她在喂这些流浪猫。

下午刮起了大风,下起了暴雨。小区楼下的临时搭建房的房顶是蓝色围栏做的,被风吹起了两块,在院子里翻着飞,好几辆车都被刮了。

物业主任跑出来拦下乱飞的围栏,过一会儿他在群里发了几个车的照片,说:“这几辆车因刚才起大风将泵房顶板吹下来砸到了车,此事我向水务集团汇报了,他们承诺在24小时之内来小区处理,届时请受损车主也参加”。暴雨下了一个小时的样子,雨停了,几个车主就下楼看自己的车,跟物业商讨处理方案。

七点多,物业主任在群里发了消息说:“受损的车主你们好,水务集团己承诺等疫情结束后负责任的处理此事”。他还发了一个房顶被吹下来的监控视频。

有住户说:“这幸亏有监控,还有就是自治小组的全体人员也认真负责。”

暴风雨来临前的窗外

3月27日

新冠肺炎在全球范围的传播对全球化的经济结构将会带来什么样的影响?很多外贸厂的外贸订单被取消,涉及的行业有服装、玩具、电子等,很多厂被迫关停。这些外贸厂的工人想复工也没得复了。

很多产业开始大规模地缩水,接下来会有大规模的失业。很多人都没有存款,还背负着房贷、房租等,几个月没有收入生活就会难以为继。很多人在城市里都是外来者,如果在城市里生活不下去,就必然要回到农村。

人们的消费能力在降低,消费习惯也必然受到影响。很多消费现在都不是必需,大部分人几年内,甚至一辈子不买衣服都有得穿。

复工也并非易事。现在武汉关于复工的规定尚不明确,不知道哪些行业可以复工。湖北其它城市去外地复工的人也遇到种种困难,一个交流出城、复工经验的群里有人说,他到重庆后要做核酸检测加居家隔离7天才能上班。

有人说:“核酸检测太痛苦了,我已经做了。用棉签分别插进鼻孔,从鼻孔穿进口腔!然后再用棉签插进喉咙!反正我眼泪一下就出来了!无比难受!”也有人说:“我怎么是从嘴巴进去的,一点不痛苦,也抽血了,30ml。”

还有的地方依然在拒绝湖北人。今天,江西九江拒绝湖北人入内,在湖北黄梅小池桥头设置封锁线,结果两地警察发生冲突,引来了很多人的聚集。下午,黄梅县委书记到现场劝大家回家,表示晚上会发通知。

昨天的晚餐是包菜炒肉加蒸饺。有人吃了晚饭后在楼下聊天。

晚上十一点多,天又下起了雨,连续下了好几个小时。睡觉的时候,风吹得窗户晃荡地响,时而传来工地上的木板、钢条、铝片被吹倒的撞击声。

想到那些无法以自己的方式哀悼逝去的亲朋的人,想到那些在为生计焦虑着的人,想到那些住在桥洞里的人,想到那些和我一样还被困着的武汉人,我久久难以入睡。很多人和此刻的武汉一样在暴风雨的敲击中,在灾难带来的暴风雨后,人们会像那些被吹倒的房屋一样需要重建。

我今天早上九点起床,雨停了,工地上有工人已经开工了。没多久,天又下起了雨,工人收了工。黄豆大的雨伴着风就这么下了一天。

下午,我收到了一个快递,是朋友寄来的魔方。她之前在一个开发魔方的公司工作,她也在疫情期间失业了。她的公司本来不是996,疫情期间公司开始要求大家996,朋友996了一个月,公司也没有制定明确的加班费标准。

朋友和她的几个同事提出要996就要有相应的补贴,如果没有明确的标准,就拒绝加班。然后,公司给了她赔偿,将她辞退了。

下雨天外面没啥人,我就决定不戴口罩了。我有种偷偷摸摸的感觉,担心有人看到我没戴口罩会指责我。小区最近已经有人下楼不戴口罩了,但我还是比较谨慎,不想跟小区的人发生冲突,尽量不让自己在有限的生活空间内还被孤立。

不过,可能已经有人把我当作异类,我老是一个人在小区里逛,还经常在拍照。如此看来,还是我自己内心设限比较多。不管怎样,能再次在外面畅快地呼吸让我忍不住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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