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究會聚合成一塊

   「最高品質!」

   「靜悄悄——」

   開學後一周，是一班第一次的班會時間。

   太陽煞有其事地站在講台上面管理秩序，讓剛結束體育課亂哄哄的同學們都安靜下來。

   碧落正從學務處班級櫃拿來一大疊資料，可她急忙忙趕著交出缺席報表，在走廊上落了幾份，她也不曉得到底丟了幾張，還是太陽發現，替她點了數量，帶著她到導師辦公室重新影印。

   看著太陽熟練的操作影印機，碧落的眼珠子轉啊轉，從前在國小的時候，她可從來不知道怎麼處理這台大機器。

   「太陽你真的很厲害，我都不知道原來這個要這樣用。」

   「沒有啦，碧落，你一個人處理那麼多張表格太辛苦了，可以幫到你的忙我很開心。」

   碧落想了想，可是太陽抽屜裡待處理的單子大概有十張吧。

   沒時間讓她想明白，蔓蒂老師便蹬著低調的雞皮黑跟鞋走了進來。

老師三兩下就交代完了事情，碧落心裡頭機哩咕嚕繞著一大坨資訊，低頭在她國小畢業，議長獎送的曠野風情筆記本裡寫下一行:「待辦事項:戲劇搬演，星號，校慶創意進場，星號。」

   「碧落，今天社團時間結束，我們來先討論戲劇搬演吧。」

   「好，可是我不能太晚回家。」

   碧落心裡想了想，小心臟忽然咚咚的撞了兩下，這是升上國中第一個活動，從前在國小的時候只有在電腦課拍過小短劇，不知道同樣在舞台上，演戲跟跳舞會不會很不一樣，可想想又有點擔心，這會不會耽擱到她回家練舞？

   一上午的課很快就結束，午休結束的鐘剛打起來，隕石便開始把課本一本一本排進抽屜。

   「呦，玫瑰。」

   「你幹嘛，又要回家了喔。」

   「沒有，我要出去玩。」

   「蛤?」

   「蛤蜊？」

   「幹，不要亂接我的話。等一下是社團時間誒，你要死去哪裡？」

   「我覺得這個社團我不參加應該是沒什麼關係。」

   「怎樣，你也跟我一樣填了美術社結果老師說已經額滿而且分發根本沒有在管你的志願序所以就隨便他們爽結果害我被分到瑜珈社這麼慘嗎？」

   玫瑰一邊啃著巧克力棒一邊說，眉頭皺得像酸梅皮。

   「好可憐，衰到連逗號都不見了。」

   隕石學著玫瑰皺眉，一邊把空蕩蕩的書包甩到背上。

   「我先走了，如果你瑜珈課拉筋拉不下去，就跟老師說你上次翹課翻牆閃到腰。」

   「操，快滾。」

   玫瑰朝著隕石比了一個中指，隕石背對門口一個華麗的轉身，一步一顛溜了出去，出去時，還順便伸手拍了下一旁浪痕的額頭。

   「欸？你要走了喔？」

   浪痕也在收拾東西，但是很顯然他沒有要離開學校。

   「啊。」

   此時的碧落正沉思著走進教室，差點跟隕石撞了個滿懷。

   「呀，副班長，你朋友快不能呼吸了。」隕石停下來看著碧落，開口說。

   「蛤?我朋友?」碧落聽不太懂隕石說的話，習慣性伸手搔了搔頭，忍不住抬眼看了看隕石，下一秒眼神又慢悠悠的飄走了，看到男生，她總下意識避開目光。

   「你的資料朋友們。」隕石指了指碧落手臂緊報的資料，原來她發呆發得太久，手裡的報名表都快被抱爛了。

   「啊啊，我的報名表。」碧落聞言，慌忙忙鬆開手，卻給全撒了，只好又急急忙忙地蹲下去撿，剛蹲下來又想到自己的裙子會不會散開，只好一隻手撈著裙子，一隻手探下把紙撈起來。

「校慶公演？」

絲毫沒有管碧落的手忙腳亂，隕石拎起了散落的公演報名表。

「你…有興趣嗎？我跟太陽今天放學會留下來一起討論，你要來嗎？滾…滾石？」

「我是隕石，雖然我正打算滾沒錯。」

「不好意思，隕石。」

碧落拍拍灰塵，終於站了起來。

隕石看了半晌，眉頭隨著閱讀的速度漸漸飛揚，那好心情從眉宇間飄飛出來。

   「有意思，我加一。」

「太好了，我正在擔心都沒有人要過來！」

「嘎？竟然沒有人要來玩嗎，不覺得滿好玩的嗎？」

「可能大家都要去補習吧。」

「花錢去動物園被關？這麼有趣的嗎？」

「蛤？」碧落皺起眉頭，她覺得隕石的每一個字她都聽得懂，可全湊一起便聽不明白了。

「嘎哈哈哈哈。」也不知道為什麼，隕石看著疑惑的碧落，便嘎嘎嘎笑得像個卡到陰的鴨子。

「浪痕！」一笑完，隕石便笑臉燦爛地轉頭對著浪痕大喊。

浪痕被他的大聲量嚇得一哆嗦，手裡水壺的水灑了小半瓶。

「放學留下來陪我玩！」

「玩嗎？可是今天阿嬤要我幫她買…」

「陪我玩，放學幫你找你弄丟的繳費單。」

「成交！成交！」

「好，我搞定了，加二。」

   隕石笑盈盈地轉回頭，撇了一旁手握著藍筆拼命趕作業的同學，一個反手抽走他的筆，手腳麻利把「隕石」兩個字，歪歪斜斜的滕上報名表。

   寫完之後，他用食指跟拇指轉了一圈筆蓋，蓋上去，丟回給旁邊不知所措

的同學。

   「捲毛，放學見。」隕石一說完，又一個滑順的轉圈，差點撞到旁邊提著掃把的玫瑰。

   「幹，眼睛長在屁股上喔。」

   「這樣的話，你的眼睛應該對著上面。」

   「吃屎，不要再嗆我的頭髮。」

   「嘻哈哈哈哈，掰。」

   碧落愣愣地看著他的背影，腦子咕嚕咕嚕暗想著:

   「等一下，他剛剛是叫我捲毛嗎？還有那個轉圈是什麼？一種新的舞蹈嗎？不，好像沒有這麼醜的舞蹈。」

   一旁的浪痕見隕石已經離開，便歡歡喜喜提起書包，把裡面的東西倒滿桌子。

    桌上有好幾塊紅花綠葉的花布，一個繡了的鐵盒，一旁還散著幾捲毛線。

   「浪痕，你已經收了快半個小時了，這坨到底是什麼？」

   玫瑰好奇著丟下掃把，走到浪痕身邊。

   「等一下社團要用的東西啊，我以為隕石要跟我一起過去。因為不知道會用到什麼，阿嬤就給我都帶了。」

   「蛤？你是什麼社團要用到這個？」

   「布娃娃社啊！我第一志願就填這個，我要做一隻熊，還有一隻兔子！嗯…好像長頸鹿也滿特別的…」

   浪痕慢慢將花布收進袋子，興高采烈的說。

   「真的嗎！你們也會縫熊熊嗎？」

   玫瑰一聽，水靈靈的眼珠子在鏡片下閃動起來。

   她快速衝回座位，把她的小肚比拿出來。

   「那你可不可以幫我的小肚比也縫一個朋友！」

   玫瑰把小肚比湊到浪痕鼻尖，那隻熊縫成一坨海膽的眼睛，跟鼻子旁邊的一坨口水印記，讓浪痕不禁嚇得往後縮出雙下巴。

   「沒…沒問題啊，只是可能…可能她朋友沒辦法長得跟她一樣，那麼，那麼『特別』。」

   浪痕用兩手指尖捏起小肚比，歪著頭有些遲疑的對玫瑰說。

   「耶！！等你縫好之後，我給你畫一張圖，要大胸部美女也沒問題喔！」

   「胸…不好吧？」

   浪痕聽到胸部兩個字，面上不敢有表情，只偷偷摸摸胸口，安撫一下小心臟。

   「那就這樣說定囉！」

   玫瑰高高興興地蹦起來，往教室外跑去，腦袋裡不禁開始轉著。

   要給小肚比的朋友取什麼名字好呢？

   「好，各位同學，我們把思緒沉澱下來…跟著音樂…慢慢開始觀想你的身體、四肢…」

   碧落一早便到了社團教室，她在運動褲底下又加了一件瑜珈褲，是上次買水褲時一起添購的，是清淡的遠洋藍。

   當老師開始帶大家靜坐的時候，碧落幾乎一瞬間，就把腳板放上大腿，變成了蓮花坐，當她坐定要開始跟著冥想，卻發現旁邊一直有一個「啪啪啪」的聲音。

   她轉頭一看，原來是一旁的玫瑰正努力著要將腳盤上來，只見她雙手並用把腳掌給拉上來，拉到一半腳掌又掉了下去，左腳拉回來又變成右腳掉下去，形成一個看起來極蠢的無限輪迴。

   「玫瑰，這個動作不用那麼標準沒關係，現在只是靜坐。」

   碧落拍拍玫瑰的肩膀，只見她額頭的汗，全滴在爆出青筋的手背上。

   「不是啊，我就是很不爽，怎麼只有我一個人做不到你那個大佛腳。」

   「不是，是蓮花坐。」

   「喔，對啦，反正看起來好像沒有骨頭，超酷的！」

   玫瑰終於把腳給放下來，最後這一放「啪」的發出巨大聲響，右方的同學都跟著震了一下。

   接下來四十分裡，玫瑰一直在思考自己到底為什麼在這裡，單腳站立的時候她給摔了一大跤，眼鏡蛇式她從抬起頭的眼鏡蛇，變成砧板上要死不活的魚，她唯一做得好的，就是躺著抱膝屈腿。

   為了不要做錯動作，加上老師被前面東倒西歪的同學們擋住了，玫瑰一直死死盯著前面的碧落在做什麼。

   碧落的長捲髮挽成一個橢圓，微卷的黑髮絲留下幾縷在耳旁，雙手上舉的時候，雙臂在空啟裡畫出堅硬卻黏滑的稜線，順著手臂望向她的脖子，她的頸子極白，上頭扶起的筋絡不影響線條的流暢，讓她像極了一隻暫歇的白天鵝。

   於是鐘聲響起的時候，碧落回頭一看，就看到玫瑰還停在屈膝抱腿的動作，呆愣愣的嘴角，因為沉思而有點下撇，眼睛裡叉出火花，死死按在碧落身上，不知道的人還以為她參加的是格鬥社團，現在就要開打了。

   「玫瑰？玫瑰？」

   「喔啊！」

   「你…在看什麼嗎？怎麼那麼認真。」

   玫瑰聞言清醒過來，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水，使力想從墊子上翻起來。

   「喔…幹…幹…我的腳。」

   「還好嗎？」

   碧落伸手拉了玫瑰一把，看著只是輕輕一拉，玫瑰卻感覺整個人被一股強勁的氣流擺正身子，毫秒間便站穩了。

   「你的腳不舒服嗎？」

   「沒，就是，就是有點痛。」

   「回去你可以找個水桶，裡面放點冰塊，把腳插下去很舒服的。」

   「謝謝你，不過，你為什麼看起來一點都不累的樣子。」

   「可能平常習慣了吧，在舞蹈教室一次練習都是兩三個小時起跳。」

   「喔，跳舞喔。」

   「等等，」

「嗯？」

「脖子，脖子很長！」

   「脖子？」

「水桶！水桶！」

   「水桶？」

   「…跳舞！」

   玫瑰的嘴巴越張越大，向前伸直手臂，肥肥的手指直直指向碧落。

   「你！就是！那個！會跳！芭蕾的！女孩子！」玫瑰的音量之大，讓整句話在整個走廊裡迴過來、轉過去。

   「噓——噓——玫瑰，你太大聲了啦，會吵到其他同學上課的。」

   碧落慌忙地摀住玫瑰大大張開的嘴，可玫瑰興奮地撥開她的手，握住她的肩膀。

   「美麗的肌肉！美麗的脖子！全部都！很好看！」

   碧落嬰兒一樣白花花的臉蛋，瞬間紅得像是剛摘下來的蘋果。

   玫瑰的腦子嗡嗡的響著，像是前幾天偷喝老師辦公室藏起來的紅酒那樣，暈呼呼快要飛上天空。

   「啊，該不會，你就是那天在舊大樓喊我的那個女生嗎?」

   「對!就是我!那時候你跑太快了，我來不及追上。」

   「我那時候以為，」

   碧落見玫瑰對自己一通誇讚，實在是羞赧，連著說話的聲音也變得很小聲。

   「你們…是糾察隊。」

   碧落的淺台詞其實是，那個追來的人聲音大到很可怕，她以為是哥哥之前跟他說的國中玉米鬚小混混要來尋仇了。

   「哈哈哈，不是啦!我跟隕石只是去那邊鬼混而已。」

   「原來是這樣嗎…」

   碧落搔搔頭，猶疑著開口。

   「家裡都是紙箱子，我想說那裡都沒有人，應該可以偷偷練習才對。玫瑰，你不要跟老師們說喔。」

   「那有什麼問題?我在那邊藏BL漫也都沒有跟老師們說啊!」玫瑰笑咧咧的身手拍拍碧落的肩膀。

   碧落原本緊繃的心頓時就鬆懈了不少。

   「反正我已經畫膩石膏像了，好想畫畫看常常跳舞的舞者。」

   玫瑰一邊說，一邊把臉往前湊，整張圓圓的臉蛋就快貼上碧落的臉，呼吸全噴在碧落的鼻尖。

   「拜託，真的，當我的模特兒好嗎?」玫瑰瞪大，琥珀色的眼珠子恨不得把碧落整張臉搬進去。

   碧落悄悄往後挪一步，她彎著頭想了一下。

   「好吧，但是，但是你今天放學，可不可以來陪我們演戲。」

   「演戲?演戲有什麼問題?我最會演戲了——」玫瑰信誓旦旦的回應，但其實腦袋根本沒有在想。

   「那就這樣，一言為定喔。」玫瑰伸出肥厚的右手，上面還黏了一些剛剛趴在地上沾到的灰塵。

   「恩，一言為定。」碧落伸出手輕輕回握，嬰白色手掌的薄繭摩娑到玫瑰掌心的熱度。

   他們剛達成協議，上課的鐘聲便響起了。

   碧落抬頭看看外頭晴朗的天空，小腦袋開始盤算著，都還沒跟太陽說她找了這些人，不知道她會不會嚇一大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