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虱 | 他们爱的并非平等：让我灵魂颤抖的视频

很多读者说，老虱活得痛苦，也活得深刻。

痛苦是时代观察者和思考者的宿命。比起蝇营狗苟之辈，我情愿痛苦地活着，也十分享受这种深刻的痛苦。

我内心敏感细腻，喜欢在不动声色中，细心安静地观察，并且总是能看到很多别人看不到或普遍忽视的细节。

正因为过于敏感，于是，才有了今天这篇短文。

早上起床，洗漱完毕。我打开电脑，泡好咖啡，嚼着饼干，刷着朋友圈。

突然，我被一段视频吸引，因为我的几个微友同道都在用转发的方式，为视频主角遭遇的粗暴对待，默默地表达同情和愤怒。

于是，我忍不住点开了视频。

视频上面，那位将要被隔离十四天的中年男人，对着镜头声泪俱下地诉说，在隔离期间，饭菜如何质量低劣，收费却是一天一人90元。一家六口，每天都要将近六百元。

我本来十分同情他，也想跟着我的微友同道一起转发，表达愤怒。突然，他的一小段话引起了我的注意。

他愤怒地说，整个小区就封了他们那一栋楼。其他的楼也有人可能经过疫区，却没有被封。所以，他恳请街道和相关部门领导重视起来，把整个小区都封了。不封的话，小区会沦陷的。

这句话，我想，大多数人即使过耳了，也只是一听而过，不会敏感地揪住某个细节进行深思。

敏感细腻的我，凡事总喜欢在上下文的连贯语境中，分析其中的一个片段。

大家注意到了没有，十几秒钟之前，他说，自己一家人都被隔离在酒店。所以，哪怕整个小区都沦陷，对他们一家几乎毫无影响。他们只要安安静静、老老实实地呆在酒店里，隔三差五接受核酸检测就行了。

饭菜粗糙低劣，对不起价格，着实让他愤怒。换成是我，同样会愤怒。

然而，从他的话语中捕捉到的情绪微澜，悄然提醒我，更让他愤怒的是，整个小区就隔离他们那一栋楼的人，其他栋楼的居民都没有被隔离。

如果因为在小区所有楼群中，只有自己这一栋楼被区别对待而感到十分愤怒，那也可以理解。

真正耐人寻味，也足够引人深思的一句话却是“恳请街道和相关部门基层领导们重视起来，其他楼的人如果不隔离，小区十分危险。”

大家注意到了吗？在视频中，他不是在指责，而是在恳请。

他没有指责街道和相关部门基层领导未能提供与伙食费匹配的餐饮，而是“恳请”他们，把其他楼的人也隔离了，让小区所有居民都享受和他们一家一样的待遇。

自己遭遇“粗暴”了，他强烈要求的，不是“施暴者”改善对自己的态度，而是希望其他没有遭到“施暴”的人，也同样享受到被“施暴”的待遇。

人的内心真实，往往是通过无意识的行为和语言暴露的。被他们的无意识碎片击中的，总是我这样一颗敏感的心。

细思极恐，看了视频，我的灵魂不禁打了一个寒战。

在中国五千年的历史长河中，每一次改朝换代，无不是高举“平等”旗帜。然而，谈论“平等”谈得最多的中国人，心里最爱的，其实从来都不是真正的平等，更别提让他们深入反思并执着追求。

如果某某权利是自己独享的，他们通常会十分得意，万分自豪，虔诚感谢给自己这个独享机会的人。根本别指望他们思考这样一个问题：如果别人的权利可以被剥夺，那么，自己的独享机会同样朝不保夕。

如果唯独自己遭遇了粗暴对待，他们最恨的事情，通常不是粗暴对待本身，而是周围其他人没有和他一样遭遇粗暴对待。

简而言之，他们骨子里最痛恨的，从来不是享受权利的不平等，而是遭受欺负的不平等。

如果是所有人一起被粗暴，他们通常会表现出惊人的忍耐力，安安静静地享受施暴，甚至会暗暗嘲笑少数几只“出头鸟”。

还有一种情况是，他们并没有独享什么权利，只是周围的其他人被粗暴了，自己没有。

这个时候，尽管他们没有了独享权利时候的那份得意和自豪，然而，每天茶余饭后，几个人聚在一起，剔着牙齿，摸着肚皮，摇着蒲扇，在悠闲度步间，谈到别人遭遇不幸，自己却没有，幸福感便会油然而生。

昨天，一个深圳读者，通过微信找我聊天。看了前几天流传比较广的一个补课教师被踢门粗暴执法的视频，他感觉愤怒无力......

他的愤怒着实让我感动，现在能对别人遭受的苦难产生共情的人，太少太少了。

我宽慰他说，执法者不对，那位教师也未必一定无辜。也许，一个转身，他也会跟着很多人一起痛骂罗翔。这不是没有可能。当我们抱怨现实的时候，别忘了，现实是大家共同缔造的。

坦率地说，我从不认为，哪个社会群体是真正无辜的。当然，我们面对的最严重问题之一是，缺少一个可以起道德表率作用的、受过高等教育的中产阶级精英群体。中国的文明进步，仅仅依靠顶层设计，是远远不够的。

我依稀记得，大概是十五六年前，在一个全国性的学术会议上，一位人民大学的著名经济学家指着在座的所有学者教授说了好像这么一句话：“都是自己人，咱关起门来直说，现在，大学教师、医生、律师、法官，哪个知识精英群体敢说，自己还有资格引领中国的道德建设？在座的各位行吗？”

是的，当下最让人痛心疾首的就是，文化知识精英阶层的堕落和自私。作为高校教师的我，对此感受最为深切。

举个例子吧。

全国高校普遍流行表格留痕主义。越是地方高校，问题往往越严重。大学教师们经常被林林总总的无聊表格弄得焦头烂额，怨声载道。

然而，绝大多数人只敢私下抱怨，从来不敢公开提意见。

我这个人在单位是出了名的“嘴贱”，有意见总是忍不住要说。

每次，听到不同学院的同事们在背后抱怨，我总会天真地以为，反对声浪如此强大，我可以站出来提点意见了。

然后，每次我出头，在工作qq群提了意见，几乎都是无人响应，甚至会被某些精明人当傻瓜来看待。以至于某一次，如果嘴贱的我沉默了，他们会暗地指责我：“平时那么爱说话，现在该他老虱说话，他却沉默了。”

当然，最可悲的还不是自私。

有时候，表格布置下来，他们自己正好那个学期没有课，不需要填表，那么，他们以前对表格表现出的强烈不满，会在瞬间蒸发。

看到别人忙里忙外，他们甚至还会感到十分庆幸，脸上会悄悄地溢出掩饰不住的幸福感。

等到下个学期，轮到自己有课，要填表了，他们又会发出杀猪般的嚎叫。当然，他们通常只敢在背后嚎叫。

来源 | 公众号：叫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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