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虱 | 对日复仇，你准备好足够的子孙了吗？

文章来源：公众号“叫虱”

我喜欢1980年代的战争电影《高山下的花环》，哪怕已经过去三十多年了，现在看它，我仍然会被感动。然而，这几天引发热议的电影《长津湖》，我却没有看。

倒不是因为我不敬仰可爱的人民志愿军战士，而是因为那个早已把自己高度符号化的吴京，一脸“唯我豪气”的膨胀感，让我觉得极具压迫性。

戏演多了，吴京还真把自己当英雄了，似乎他拍的几部电影里的所有胜利，都是他扮演的那个主角的功劳。

这几天，我一直在想，对于战争，我们中国人到底是在恨什么？

在一篇文章中，我曾经提出这样一个观点：“现在的日本人，无法为爷爷奶奶那一辈犯下的战争罪行承担责任，因为发动侵华战争的，不是自己这一代。现在的中国人，没有权利说原谅当年的侵华日军，因为承受战争苦难的，不是自己这一代。”

昨天，我突然收到微信私聊信息。有一个读者针对我的这个观点，提出质疑：

“请问老虱，按照你的逻辑，我们现在是不是可以发动对日本人的大屠杀，反正我们的后代不需要为我们现在的罪行承担责任。”

我最怕碰到的就是这一类脑子不灵光的人，因为他们总是貌似非常喜欢“思考”，然而，提出的问题却时常让人哭笑不得。

我相信，他们确实喜欢动脑子，只可惜大脑里的某个零部件严重损坏了。以至于不要说，让他们正常地思考问题，就连让他们正常地提出问题，都成问题。

一看到留言，我突然陷入深深的无力感，仿佛一个医生面对一个绝症患者，试图奋力拯救，却痛感无处下刀。

我这个人非常情绪化，那一刻，我想都没有多想，马上就拉黑了他。

几分钟之后，我突然觉得，拉黑他，实在没有必要。

冷静地理了理思绪，我决定重新把他加回来，并对他的留言做了如下长长的反驳。

以下是我反驳的内容。

你只需要想一想这个简单的道理：几十年前，你还没有出生的时候，你爷爷杀了人。请问，死者后人该不该找你这个孙子报仇？

按照你的理解，如果法律认为，你爷爷杀人，不该让你这个孙子承担责任，那就意味着，死者后人也可以杀了你，反正死者后人的孙子不需要为杀了你而承担责任。

这你会同意吗？

我想，只要你脑袋正常，你肯定不会同意死者的后人来找你报仇。

由人与人的关系推己及人地去思考国与国的关系，你应该想到，我们现在去报复或屠杀当年侵华日军的后代，也是没有道理的。

日本侵华罪行已经是无法挽回的历史悲剧，而我们去屠杀现在的日本人，却是可以避免的现实悲剧。

记住历史的意义，到底在哪里？不就是为了从无法挽回的历史悲剧中，吸取深刻的教训，从而避免再次发生可以避免的现实悲剧？

如果记住历史的目的是为了报仇雪恨，那么，现在的汉族人是不是应该为明末的“扬州十日，嘉定三屠”而找现在的满族人报仇，为宋末的“四川大屠杀”而找现在的蒙古人雪恨呢？

对待外敌入侵造成的历史恩怨，中国人总是呈现出截然相反的两种态度。面对战争，我们的爱与恨，总是既执拗，又轻飘。

时至今日，大多数中国人真正痛恨的，其实并非战争，而是“被谁打”。

你若打赢了，我们被你征服了，那你就是我们的一家人。 这个例子便是蒙古人和满族人。

反正已成一家人，对于自己人杀自己人，中国人从来不缺肚量，所有的残酷和血腥，都能在记忆中消化。

倘若征服自己民族的人，同时还开疆拓土，征服了其他民族，那绝对应该在史册上大书一笔，你的荣耀也是我的荣耀。过往的恩怨总能轻飘飘地一笔带过。

稍事梳理一下这种扭曲的历史认知，其思维脉络大体呈现出这样一条线性的逻辑：

你侵犯我，并且征服了我，我便是你的人，咱们便是一家人。一家人还谈什么仇恨呢？你若又征服了其他人，我们的家族壮大了，你便是让我也分享了一份荣耀，我必为你感到骄傲。

不是吗？蒙古大军征服欧亚的铁蹄，至今还让多少国人豪情满怀。

你若侵犯我，却打输了，我们没有被你征服，我们没有成为一家人，那你就是我们的敌人。我对你一定要一恨到底。这个例子便是英国和日本。

我不妨斗胆做一个大逆不道的如下假设（读者朋友，请莫上纲上线，这仅仅只是一个假设）：

假如二战的结果是，日本征服并且吞并了中国，那么，现在，还有多少国人愿意铭记南京大屠杀那个惨绝人寰的悲剧呢？

假如日本不但吞并了中国，还征服了周边的东南亚小国，建立了所谓的“大东亚共荣圈"，那么，现在，会不会有很多国人为自己成为“共荣圈”的成员而深感自豪呢？

我的意思绝非贬低中国人，也绝对不是说，我假设中的这些中国人，有多傻，有多笨，而是意在提醒大家，尽管我们总是激情豪迈地声称，人是历史的主体，其实，在无意识层面，人的情感总是在不知不觉中被历史所操纵。

在已经成为既成事实、无法改变的历史面前，后人非常容易掉入并深陷历史的某个维度，却忽视了历史的其他维度，以至于大多数人始终无法跳出历史本身，来反思历史。

不是吗？在潜意识里，中国人总是过分纠缠于“打我们的人，到底是不是外人”这个问题。我们在乎“被谁打”的程度，远远超过在乎“战争有多残酷”的程度。

深陷民族主义情绪的我们，几近于陷入了一个历史思维的盲区，以至于，时至今日，很多人仍然执拗地活在“被外人打”的历史仇恨之中，不能自拔。对战争的残酷性本身，却从来都缺少深刻的反思。

我要提醒你，还有那些动辄叫嚣对日复仇的愤青们：改革开放的丰硕成果来之不易。中国国内还有很多矛盾积重难返，唯有经济持续发展，把蛋糕做大，才有足够的资源来消化矛盾。中国应该集中精力发展经济，莫给政府施加战争压力。同时，也千万别低估现在日本的军事实力。

现在的中国和日本，不同于80多年前的中国和日本。比起那个时代，随着城市化的发展，中日两国的人口已经高度集中到了城市。一旦发生战争，死伤人数必将远远高于八十多年前的二战。

真到那个时候，更大的问题，恐怕不是你的后代该不该为你屠杀现在的日本人的罪行承担责任，而是你还有没有后代为你承担责任。

当然，对于如何面对历史的问题，既考验现在的中国，也考验现在的日本。从理智上说，唯有记住历史，放下仇恨，展望未来，才能共建和平，造福子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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