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orMa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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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May

我开了一家只有女人能进的咖啡馆(架空小说,上)

作者 ForMay



我开了一家只有女人能进的咖啡馆。至于我为什么会开这样一家咖啡馆,原本刚开始并不是故意只允许女性客人来的。


只是咖啡店的地点刚好坐落于居民区附近,这附近没有什么商业区,也鲜少看见上班族,再加上咖啡厅营业的时间只到下午三点,和上班时间重合,所以大部分的时间都只有家庭主妇进来光顾。

她们有些带着孩子,有些是独自前来,这并不是说她们看上去就能猜出已婚已育的样子,而是后来熟悉之后聊天了解到的。

后来时间长了,索性把店门的旁边竖上了一个『female only』,这牌子打出来顾客人数不降反升,反正本来也没几个男顾客,驱逐不了多少潜在客户,反而让更多好奇的女人来访。


其实后来相处多了会发现,家庭主妇看起来有一些共性,她们说话大都小心翼翼,就像担心大声就会吹走蒲公英一样,并且对别人的话语思考时间过长,好像很认真的在思索你话里的含义,到底对自己有没有敌意。她们像某种敏感羞怯的小动物,不安全感的因子爬入思维的每寸毛孔,让她们每说出一句话都小心谨慎,当你说话的时候她们就微微定住,微侧着脸对着你,就像小动物竖起耳朵,怕听漏或者听错一个字。

我爱这样的女人,也心疼这样的女人。



一. 冬子

她第一次来的时候是乍暖还寒的冬季尾声,冬子的脸红红的像是冻的,本来我暗暗的想这里的冬天明明没有那么冷,一开口听是地道的东北口音我就笑了,默默的为自己带了预设的视线感到抱歉。冬子不是一个普遍意义上的漂亮姑娘,敦实的身材,练就了一把就能定住宝宝而用另一只手做一切的神功。

她看起来是一个外向的姑娘,但神奇的是外向和封闭竟然能在一个人身上结合的这么好,你说她爱结交朋友吧,一场话谈下来却又不记得有什么触及含义的对话;你说她封闭内心吧,又是这么爱主动和人打交道,绝非一个内向的人。


『我老公比我小八岁』,没见几次面之后,冬子就相当主动的和我聊了起来,『当时我刚结束上一段婚姻,浑身都疼的不行,就去做按摩,在按摩店里认识了我老公,那个时候我才三十三。后来熟了之后我老公才告诉我,当时他以为我比他小,你觉得呢』。

冬子无不自豪的笑了起来,让我也跟着觉得挺可乐的,不过想想这语句里好像也没有什么喜剧的成分在,纯属被她的语气烘托的轻松起来。

她特别爱问『你觉得呢』,其实我当时即没见过她老公,也不知道她的年纪,更不确定她这句话里的「你觉得呢」是什么意思,只好识趣的接到,『你看起来确实很年轻,我是猜不出你现在多大的。』


之后又陆陆续续的从她的嘴里听到了更多她的故事。她今年三十八岁,『别人都说看不出来我的年纪,我老公也这么说』,现在这位男士是冬子的第二任丈夫。

她和前夫是最常见的校园情侣的组合,据说少年的时期的前夫很有文人气质,冬子对他崇拜到不行,可是前夫则会有时候对冬子动手。她一直忍着,以为对方会像承诺的那样改掉动手的毛病,可是经年累月下来,不仅每况愈下动手越来越多,他整个人也像完全变了一个人一样,越来越离谱。

直到有一次她被打的昏了过去,醒来的时候天都已经黑了,冬子在黑暗中睁开眼,已经不记得今夕何夕,屋里空空荡荡没有别人,前夫早已出门去打麻将了。她一边按着自己的脑袋想看看到底是哪儿这么疼,一边仔细回想着到底这次又是因为什么而挨打的,可是怎么也想不起来了。之后,冬子就这样决定离婚。说到这儿的时候她还笑称,幸好当时没有离婚冷静期,如果真的冷静下来不离了,说不定直到现在还在挨打,也更不可能遇到现在的老公了。

我惊异于一个看起来如此淡定的女人,身上竟然有着这样的过往,也更惊异她毫不避讳的主动和还不是很熟的我谈起这些事情。

冬子讲话的时候总是看起来很期待别人的回复,而我恰好非常善于捕捉到这些细微的期待,所以总是能在合适的时候给予及时反馈,哪怕只是一个轻微的点头和微笑,都好像给她续了一小段电池,让她能再重新慷慨激昂起来。


时间继续向前,离异后的冬子觉得身体疼痛难忍,去医院看,医生又找不出到底是什么问题,数据看起来一切正常,可疼痛明明白白的存在。于是她去到民间的一些按摩院做按摩、正骨一类的理疗,借此机会结识了现在这一位丈夫,他是一家按摩店的合伙人亲戚家的小辈,一边当学徒一边自己积累经验。

据说认识冬子之后,他很快就迷恋上了爽朗的她,无所不用其极的追求,还跑到她们家里去表白。冬子完全没有想到一个比自己年轻不少的男生会这样爱她,用不了多久便沦陷于这令人陶醉的爱情里,两人很快便如胶似漆,结婚生子了。


再婚之后冬子便做起了全职太太,一边照顾孩子,偶尔做些母婴用品的微商生意。后来到了她老公可以自立门户的时候,他们便跟着店一起搬来这个小区了,说起来也不是特别久之前。她外向爱结识人,时常和她聊天,很快就感觉熟络了起来。但另一方面又觉得,仿佛除了她前任老公和现任老公之外,我对她本人的认知少之又少,毕竟一开口就是老公、前夫、或『你觉得呢』。我虽然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得出这样的结论,但和她的交谈中总是时不时会蹦出这样的想法。


就这样,又一次在和她聊天的过程中,我一边讲着什么事情,一边又看到她常有的眼神。那种眼神怎么形容呢,她在看着你,但又没有聚焦在你身上,好像目光穿透了你在看向你身后的某个点。

我有点忍不住了,克制的问她刚刚是不是在想什么别的事情,她像猛然反应过来了似的,定了定神看着我,缓了几秒开口说到,

『我好像是走神了,你不要生气。我平时没有太多这样坐下来好好和人交流的机会,有时候会觉得自己已经忘了应该怎么听别人说话了。』


我说我没有生气,只是担心你对这个话题不感兴趣。冬子摇了摇头,继续说到,

『没有,正相反,你已经是我能想到我最感兴趣的与之聊天的人了,你见过的人多、经历的事情也多,我觉得你说的那些事情都真的很有趣。

只是我好像已经进入到了一个困境,我觉得我有毛病,大多数时候并没有真的去听别人在说什么,无法真诚的对别人感兴趣,对世界没有好奇心,也没有了解别人的欲望。搭话更像一种我身体里的出厂设置,看到人就自然的去搭话了。让自己觉得好像还是和别人有一些联系的。』

她的嗓子有些哑,继续说

『可是听你说话和别人不一样,你说话会让我想起一种熟悉的感觉,是我前夫年轻时说话的感觉。你不要误会,他那时不是一个令人讨厌的人,曾经他真的很有才华,也看了很多书,听他说话让我觉得就像去亲眼看到了一些我没看过的事情,而且他还会认真的听我的回答和问题,不嫌我问的问题傻。不过,后来他就变了。』

『我现在的老公真的对我很好,我知道他心疼我。可是,他不怎么和我说话,客人的事和店里的事如果有什么麻烦,我出的主意都很幼稚,也帮不上忙。

他说不用我帮忙,他最喜欢看见我做好饭等他回家的样子了,可事实上他的目光往往只是落在手机上。有时候我前一秒说过的话,他刚答应了,转头又问我重复的事情;或者我有什么想不通的,他就会叫我别想那些有的没的。

时间长了我会觉得,可能其实像他这样才叫聊天呢,是我太矫情了,所以也慢慢变的只说那些「说了和没说都没有差别」的话了。

可是,和你聊天多了,好像又让我再一次推翻了之前的结论。我也想和我老公像我和你这样聊天,可是他那么忙那么累,我还要对他提出这么苛刻的要求,我是不是一个特别不称职的老婆,你觉得呢?』



二. 小秋


小秋有时会带着一只边牧一起来店里,这个时候她就会坐在店外面的花园椅上,下午的阳光洒落在她的侧颜上,那种看起来毛茸茸的皮肤触感真的很好看,就像一颗熟透的水蜜桃,我有时竟会看呆,真是一个美丽的女人啊。

我很确定小秋是已婚,因为一开始就能看到无名指上的婚戒,至于别的事情都不太了解,她不是一个很爱分享私人信息的事情,后来熟悉之后听说是因为之前差点被套近乎搞传销的骗子骗了,以至于对陌生人普遍保持一个很强的戒备心。

她就像是我们店里一个part-time员工一样,固定每周二三都会来坐一会儿。又很像同级的吸铁石,刚开始每当我闲下来想要去找她聊聊的时候,都可以看出她微微的抗拒的姿态;当我比较忙留她自己闲暇的时候,她又像一只好奇的小鹿一样偷偷观察我或者其他的客人。时间久了我还蛮享受这种不为人道的距离感的,虽然其他客人的故事我也从未和外人道,但和小秋之间的微妙距离是连彼此都不提及的。

除了日常的寒暄,我几乎没有和小秋交谈过任何深入的话题,但也许铺垫的越久、越是为了结束时的爆发。


有一天小秋主动来找我,我心下是有些震惊的,但又好像一直在等这一刻。她趁我不忙来找我,开口就说,『我下周就要搬走啦,看你经常会和店里的客人交谈,才发现我好像都没有好好的和你聊过天耶』。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你要搬走了?』我一边回答,一边发觉我以后可能看不见这张美丽的脸了,无不遗憾的说,『如果还在这座城市的话,有空还是可以过来坐坐呀。这么久以来,每周都能看见你来,就好像我店里的固定员工一样。以后没有牧牧趴在门口替我看店,感觉还有些不习惯呢。』

小秋笑了笑,『牧牧会留在这里,以后说不定你还是可以看到它呢』。

这下是真的吃惊了,迎来送往的客人也不在少数,没有见过搬家不带狗狗走的道理,急忙问,『狗狗不跟你走,是出了什么事情吗?还好吗?』

小秋说,『没什么大事,只是我离婚了,狗狗跟前夫。我要搬回老家了。不知道这辈子还会不会有机会再回来这里。』

看我一时有点慌乱不知道该接什么,小秋继续善解人意的说到,『没有关系的你不用安慰我,我们不是很狗血的那种分手,没有家暴没有小三,只是两个人不合适继续在一起了。

我在这个城市生活了六年,其实没几个朋友,除了牧牧,也没有特别舍不得的人或者事情。可是要让牧牧跟我跋山涉水远渡重洋、一起回年迈的爸妈家借住的话,我真的说不出口,所以就归他养了,不知道他会不会按时给它洗澡。』

我这时才注意到她手上的婚戒已经没有了,只能接着说到,『这个决定真的很难做吧,心理上一定承受了很大的挣扎,才决定把狗狗留在这里。我记得刚开始看到牧牧的时候它还没有这么大,只有一点点,转眼已经长成大姑娘了。』

小秋点点头说,『是呀,我一直都觉得她还是那个小不点儿,一转眼都已经五岁了,在狗狗的一生里面这已经算是中年人了。可惜它是狗狗,不能理解我突然要走了这种事情,做了这么久的心理建设,也还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离别。可是现在我连自己都无暇自顾,只能不得不放手离开了,希望它不要恨我。』

那一刻我是有一种冲动说我来收养牧牧的,可是转念一想,小秋的老公,额,前夫,至少是牧牧原有的主人之一,和他在一起狗狗应该更有安全感吧。我和这位男性从未谋面,也不应该预设他是一个不负责任的人。

正这么想着,小秋又开口了,『你会好奇我为什么离婚吗?我还从来没有和任何人讲过原因,连我父母和最亲近的发小也都没有说过』。

『如果你想说的话自然会说,但我想我应该不会主动问,这点自知之明的边界感我还是有的』,我脱口而出。


那双小鹿般的眼睛直直的看着我,小秋缓缓的开口,

『我们已经整整三年没有过性生活了』。

我张了张嘴又发不出声音,这已经超出了我的预期答案以外,我过后想了很久也不知道当下那一刻得体的回复应该是什么。

幸好小秋也并没有在期待我的回答,她继续说着『刚开始我几乎每夜都会哭,我不懂为什么热恋中的人会对爱人没有欲望,之后有很长一段时间我都在怀疑自己是不是没有魅力。后来热恋的阶段过去,我才发现原来一周一次、甚至一个月一次性生活,也都渐渐变成了奢望。我接受的教育让我羞于提出这个问题,后来终于忍不住提出这个问题,就一发不可收拾的频繁的质问他,然后他就躲的更远,只不停的重复说「抱歉没有办法」,就是对我没有感觉。』

小秋的脸有些红,不知道是激动、委屈,还是羞于启齿谈到这样私密的话题,我佩服她的勇气,真的开口对一个人说这样的事情。她平复了一下继续说到,『到了最后就发展到现在这样,整整三年都没有一次性生活,一次都没有。


后来,我发现我对他的爱也在这个过程中耗尽了,慢慢的试图从自我怀疑中走出来。我没有和任何人说过这件事,更别说去找心理医生。但我觉得我的身体里有一部分已经扭曲了,唯一能做的事就也只有离婚而已』。

我知道此刻我说什么都显得苍白,只能喃喃的回答道『我觉得你做的对,答应我,你不要觉得这是你的问题,好吗?』

小秋继续说,『恩,我知道。』


『但你知道我为什么会告诉你吗?』

『因为我们的生活没有任何交集,而且以后也不会产生任何交集了。明明感觉非常熟悉,却甚至连彼此的名字都不知道,你简直是一个完美的诉说者。

我真的好想找一个人说一说啊。』


从那天之后,小秋就没有再出现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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