Fishea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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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作者,獨立人類學人。著有人類學田野故事集《邊緣的姿態》,人間飲食故事集《好吃的故事》。網站《魚書》主筆:http://fishletter.art 。一封郵件就能聯繫:ear@fishletter.art 在創作中,你我相遇。

寫作中一件奇怪的事

(编辑过)
經歷了一次迷狂狀態,東西還沒寫出來,人先廢了

2022開年,剛好有幾天難得的空閒,男票去了他的遊戲聚會,我就拾起了每年都要寫幾筆卻從未完成的一篇小說,做一做寫作練習。對我這種學習虛構寫作的新手來說,最能提高能力的練習,莫過於在固定時間閉關,依照自己的興趣沉下心來認認真真寫一篇東西。

這篇構思了好幾年的中篇現實主義小說,今年因為有新的材料,突然豐滿起來,往長篇走去。小說的主題是比較虐又比較希臘戲劇化的愛情故事。新手嘛,總得從古典寫作一點點往後現代去,從身邊的故事生發開來,否則步子大了容易扯著蛋。當我開始設身處地去構想主要人物,一路順著他們的心路歷程走下去時,奇怪的事情發生了。

愛情故事男主人公的原型是我曾遇到的一個中國小哥,十年未見了,當時相遇,我們雙方可能都有點好感,但時移勢易,各自飄萍,連曖昧都沒進行下去。女主人公,以我和幾位女性友人為綜合原型,由我们身上发生的事情推到极致,然後就照著這個設定開始做白日夢。

第一次寫这么长的虛構作品,因為自己長期寫非虛構的經歷使然,總要落實,設身處地去推演查證一下情節是否能夠符合現實,然後我的專業病就犯了。我把自己完全打開,放進了女主的身體裡,以她的視覺去看男主,就這樣一路落實到了男主的原型身上上,於是十年未聯繫的小哥,和他當年的聊天,郵件,他的空間,全被我翻了出來。

於是週日晚上,我就發現自己抱著電腦,正在給小哥(也許已成為人夫),寫信。電腦上,放著他正聽的歌,打開著他最近寫的文章。正沈迷間,突然男票打來電話,慌得我差點從床上跌下來,就像張愛玲在《小團圓》裡寫的,“她頓時耳邊轟隆轟隆,像兩簇星球擦身而過的洪大的嘈音,她的兩個世界要相撞了。”

和男票的這一通電話,打得是相當詭異。男票問我在做什麼,我突然失常了,神秘地笑個不停。而且,就是你突然愛上一個人,別人問你,那種傻呵呵不好意思又有點幸福地笑個不停!可這個“別人”,可不是什麼愛管閒事的親朋好友,吃瓜路人,而是和我有戀愛關係的男票啊!幸虧他沒在眼前,不然肯定發現我眉眼間都是他不認識的幸福神色。打完電話,男票還是沒弄清楚我到底在幹嘛,只知道我在寫東西。知道我在寫東西,他也就不打擾了⋯⋯(所以以前作家出軌都會以寫作為理由麼

和男票一通電話後,我當然及時制止了自己轉型渣女,給男主原型寫信挑逗再續前情的衝動,然後把衝動用到文章裡,效果貌似還不錯。然而,這幾天出去的時候,我卻發現自己居然一直在想男主或者男主的原型!而且,有點分不清了。因為女主的經歷非常極端,和男主之間的糾結也很虐心,這就帶給我很多情緒,這些天活在她的角色裡去寫作,我就妥妥地yesterday once more 了。當我發現自己在超市,抱著一棵大白菜,開始像剛愛上一個人一樣想到男主(或者男主原型)傻笑時,我就發現情況貌似不對,連忙聯繫我遠在國內的老友,求她罵醒。老友半夜一點接到短信,回了一句:“都是大媽了,愛幹啥就幹啥,愛聯繫就聯繫,罵你幹啥!”真是天下損友千千萬,不缺這一個啊⋯⋯

此後,隨著寫作的進行,這種情況一直沒有改觀。男票從遊戲聚會回來,理論上講情侶間應該小別勝新婚,可我和他約了見面去散步,剛沒聊幾句就煩躁得想吵架,而且,心裏一直有一個小小的聲音嘀咕:“他怎麼來了”。幸虧現在有疫情(這句話不太厚道,道歉),否則我恐怕已經在小哥(也許是人夫)身邊秀恩愛了,或者,你現在正讀著我用VPN邊流淚邊撰寫的“一杯愁緒,幾年離索,錯錯錯”。

就這樣,東西沒寫出來,我這個人先廢了。

是啊,我就這樣在自己閉關寫虛構作品期間,恬不知恥地透過筆下的女人,肆無忌憚地迷上了筆下的男人,繼而生發下去,迷上了筆下男人的原型。我差點毀了我自己的生活,一直在危險邊緣徘徊。

我這種文字未到,情緒先行的寫作習慣,自己都不知說什麼好,也不知以後遇到這樣的情況怎麼辦,每次只好以“我是新手”這句話搪塞過去:也許寫多了,自然對各種情緒的處理老練熟成,不像我,每次寫黑暗題材都把自己苦得像王寶釧,寫個虛構愛情故事都快要出軌,現在還沒嘗試過寫兇殺案件,到時候看人恐怕都面露凶光⋯⋯

用情緒去召喚文字的好處是文字寫出來會讓人感同身受,但是不好的地方是這是對寫作者本身精神,體力,私人生活的損耗。寫作者在這方面有點像演員,他必須完全沈入筆下的世界裡,身心靈去投入,才會有直抵人心的文字躍然紙上。可他也必須懂得出來,去客觀地看待這些衝動和情緒,否則就是自殘。當然,最重要的,是這一辛苦的過程不能白費,得有作品出來,一行字也有一行字的價值。

幸虧前年疫情期間,我因為失業,自學藝術療癒課程,幫助我保留了最後一點清醒的自我意識,來寫這篇。也幸虧我的身邊除了損友千百外,還有個貼心的心理學家朋友,有求必應。(不瞞你說,今天下午就去見她和她聊這個事)否則,我想長此以往,我恐怕會精神分裂,而且必然把自己的生活搞得一團糟(雖然現在也沒好多少)。我的藝術療癒課程告訴我,寫作和其他藝術形式一樣,是一種媒介,本身沒有好壞之分,但是他會把人精神中的,潛意識中的問題放大,放到極端。如果我們精神中有什麼沒有解決的,遲疑的,依靠這種媒介,這些問題會給寫作者強大的反作用力,甚至會吞噬作者,這就看你意志強不強大,能不能頂住。說白了,寫作這件事就是一種精神上的長期戰爭。也就是說,那麼多瘋掉的藝術家,不是藝術讓他們變成瘋子,而是他們本身精神裡就有瘋的因子,藝術只不過打開了閘門⋯⋯

難怪杜拉斯說,“寫作讓人變得野蠻,這是回到古代,回到叢林式的野蠻。寫作也讓人恐懼,寫作者割肉刮骨。寫作不能沒有體力,要從事寫作,作者必須比她(他)的作品更強大。”

女神寫了這麼多年,寫作對她還是這樣強大的怪獸,我這種菜鳥和新手,就坦然地接受自己的迷狂吧。現在只希望,我也能做到,強於我的作品,不要還沒完成,就先分手進精神病院了。

這幾天晚上睡覺,夢見一隻白色的,真的長著貓頭的貓頭鷹叫著向我跑來,讓我救他,我就抱著它跑啊跑啊,被夢裡虛構的人物追殺,上天入地的。懷裡的貓頭鷹再叫一聲,我也醒了。貓頭鷹在東方文化中是死亡的象徵,但在西方文化中卻是智慧的代表,中世紀的巫師都伴隨著一隻貓頭鷹,就像哈利波特的一樣。

搬來設計師貓豬可樂的作品《貓頭鷹》,他(她)的微博:https://weibo.com/zhumaokele

我想,高敏感學習寫作的人,恐怕都得像這些巫師,有一隻自己的貓頭鷹,旁邊叫一聲,入戲了,再叫一聲,出戲了,不用人格分裂,不用賠上現實。

在沒有找到自己的貓頭鷹之前,以後寫虛構,我還是多寫寫星際傳奇吧,至少,再怎麼折騰也不可能出軌到外星人身上去。

不過,還是要求o星人放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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