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特市視藝廊： 封城三次，拍下一棵樹的四季

2020年秋天的法國，十月底又封了城。早上緊握著手機去家附近公園運動，享受這一天中唯一的戶外時間。記得2020年3月法國第一次封城，公園的早上突然多了許多遛狗的，跑步的，而第二次封城，頭幾天也如此，可沒過多久，公園又恢復了往日的寧靜。

應對這封城，人們是一回生，二回熟了。只是第二次封城恰逢秋冬，陰雨連綿，朋友的心理診所一日比一日更滿，周围的熟人一个又一个感染。第一次封城時，那些新冠的感染者，一般都是熟人的朋友和家人，講起故事來，總歸隔著一個人。可第二次，故事的主角直接成了熟人，而他們家人朋友的故事都開始了二次感染情節。心情未免比較沈重，也是在這個時候，突然看見公園裡一棵彩虹樹。

這陰雨的早上，因為這棵宛如調色板上顏料的樹木而明亮了許多。觀看他良久，就能從那些對病毒的擔憂中解脫出來，知道人類的災難之外，這個充滿生命力的地球一如往常，春夏秋冬從不錯過。一棵樹，該綻放就綻放，不管有沒有人看，而且綻放地格外用心，完美。

2021年到了， 一月初，我所在的城市下起了雪，已經好幾年沒見雪了。法國第二次解封不久，英國變種病毒正散佈開來，專家們呼籲著趕緊第三次封城，不然到了三月疫情會失控。而小馬哥力排眾議，最終決定不封城，只是晚上繼續宵禁。這時來了一場好大的雪，人們紛紛出門，在雪地裡恣意地打滾，堆雪人。公園裡自從第一次封城以來從沒有過這麼多人。我也興奮地去踏雪，又看到了這棵彩虹樹，而今，他濃妝散盡，留下一身素白，枝椏落雪，宛如一幅國畫。但當時我忙於賞雪，忘了拍照。數日後，又下了場雪，這次雪不大，我一早就跑到公園看他，於是便有了這幅照片。

小馬哥的政治決定沒過多久，三月底，疫情終於全面鋪展開來。醫院床位再次告急，無奈之下，他發表電視講話，第三次全國封城開始。人們已經錯過了2020的春天，這次，又要錯過2021的春天了。這年的春天，比上年略微冷些，公園裡的梅花開得晚，彩虹樹也不見發芽，等到四月下旬，我去公園晨練，才發現他終於迎來了春天，嫩綠的葉子好像完全忘記了上年的繁榮和乾枯。與之相比，三次封城帶給人的，卻是越來越沈重的記憶包袱。第二次封城以來，大學生就一直遠程上課，我所在的城市幾位大學生因為不堪經濟，心理壓力，跳樓自殺，其中包括一位曾因抑鬱被送進精神病院，出來後在宿舍自殺的中國留學生。小馬哥於是決定大學食堂實行一歐元一餐的補助，並給大學生報銷三次心理諮詢費用。在這個“菜花黃，瘋人忙”的春季，封城加重了抑鬱症和焦慮症，朋友已經不堪重負的心理診所又多了不少情緒崩潰，被學校送來的大學生。

2021年5月法國又解封了，這次法國政府似乎對戰勝新冠病毒頗有信心，他們列出了一個詳盡的疫苗接種計劃，並把它當作是拯救法國於病毒之苦中的唯一方案。從春天開始，醫護人員，高齡老人和精神病人就可以先打疫苗，之後打疫苗的年齡段從70歲下降到60歲，再到50歲，然後到六月，全體成人都可以預約接種疫苗。打疫苗的故事於是開始了，正如得新冠的故事一樣，起初是熟人的朋友，家人接種，到了七月，故事的主角都是熟人了，他們家裡的老人已接種了第二針。從得新冠的故事到打疫苗的故事，這一年好像是一個閉環。當然，疫苗的效果從開始宣稱的不得新冠，到了不得重症。七月中旬，面對新來的Delta變種病毒，小馬哥又電視講話，這次，他宣布了“健康通行證”計畫：從八月開始，護理人員將強制接種疫苗，不打疫苗的九月將失去工作。而不打疫苗的各位成人，將禁止進入餐館，文化場所，醫院，並乘坐火車。全民強制打疫苗從此分步進行。於此同時，專家們又在預測將來的第四波疫情，第四次封城也許正提上日程。而此刻，我開心理學診所的朋友已經因為不堪重負，出現了心理問題，緊急決定關閉診所，回家休養。

在法國人們遊行抗議“健康通行證”的一個早上，我又去看公園裡那棵樹，他的葉子肥厚碧綠，靜靜立在那裡。周圍的一切喧囂，反反覆覆的封城解封於他彷彿不存在。

樹比人堅強太多。

而我終於用將近一年的時間等到了他四季的照片，這行為藝術一樣的執念，何嘗不是我的幸運呢？世界被病毒推動著滾滾向前，個人自由一次次被逼仄到牆角，精神一次次陷入焦慮，恐慌，所幸有一棵樹，以一年的寧靜，見證陪伴我度過這令人崩潰的年代。

我將他四季的姿態分享於此，也願遠方的你們，在這樣一個時代裡，擁有一棵樹的篤定，寧靜，安穩和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