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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破与立之间,我和祖辈们走过了一个循环

台港澳观察——民主、半自由与殖民地

上个月中旬,第一次踏上了台湾这片土地,对台湾这个岛屿有了一些直观的认识。

之所以是台港澳观察,是此次旅行的路线正好横跨台港澳三地,三地对比,才有更直接的认识。

澳门:殖民地小城

如果要我在台港澳三地之间做一个选择,摒除政治因素的话,我会选择澳门。自2009年起,澳门和香港都是我经常踏足的土地,算是离开中国大陆的第一步。在我的印象中,澳门是一个小城,这个城市只有30平方公里,土地面积不足广州的一个越秀区(越秀区土地面积为33.8平方公里),且大多是岛屿。宁静,闲逸,适合生活。这是我对澳门的第一印象。当然,如果选择了宁静和闲逸,自然就没了拼劲,自然就缺乏拼搏向上的精神,因为这是一个生活的小城,在茶餐厅里点一个猪扒包,一杯柠檬茶,再捧一本书,可以宁静闲逸地度过一天。当然,你也可以选择在赌场里一掷千金,在澳门大大小小的教堂里望弥撒。说起澳门的赌场,它已经不是严格意义的赌场了,赌博只是这个场所的一部分,除此之外还有购物,休闲,旅游,各类文化表演,赌场在澳门已经变成了一个文化符号。

可以说,在澳门,如果你不涉足政治,那么你拥有足够的自由,这样的自由度甚至远大于在中国大陆。这里拥有出版的自由,你阅读和销售什么书,不受限制,不用担心国保因为你卖了不该卖的书而敲你的门,约你出来谈话喝茶,你也可以上Facebook及其它各类社交网站上说你想说的话,甚至可以自办媒体,该有的自由,一应俱全。但是,澳门毕竟还是殖民地,虽然现在已经回归18年,但殖民地的思维依然存在,并且根深蒂固。这一点可能对于生活在台湾和香港的人来说,都是匪夷所思的。

在我离开澳门转机去台湾的那天,乘坐出租车的时候和司机聊到了这个问题,当时我们刚刚经过位于澳门半岛黑沙湾的一个叫“海一居”的楼盘,我是在2015年的时候就看到那个楼盘的业主出来抗争,事情并不复杂:开发商保利达从政府那边拿到了土地,准备开建的时候就已经出售期房,然而,开发商在拿到土地的时候就已经负债累累,出售期房所得早已拿去抵债,因此,虽然获得了土地,却迟迟未能动工,终至烂尾。如果是法制健全的话,业主大可以发起集体诉讼,要求开发商退款,或者政府退地重新招标找新的开发商来开发此地,但是开发商和政府之间却踢起了皮球。只苦了这些业主,花了大量的钱却看不到房子开建,并且工程一拖再拖,至今已经是第三年。我不知道这样的事情在香港和台湾会怎样解决,但是澳门人的思路就是求中央干预,希望来自北京的“钦差大臣”能够主持公道。我知道澳门政府和黑社会之间因为赌场而拥有错综复杂的关系,新闻自由也并不是真的自由。但是澳门这种仰赖“青天大老爷”的思维,和自古以来中国人的思维没有太大差异,事实上,海一居的事情只是一个点,业主虽然也集会,也抗争,但都是在呼唤“青天大老爷”,包括和我聊天的出租车司机也是这样的思维。那时候恰逢刘晓波博士病重,海内外都异常关心,在提及刘晓波先生的事的时候,司机依然说北京虽然黑,但澳门也十分黑暗,让更黑的吃掉相对不那么黑的,为广大民众主持公道,未尝不是一件坏事。

回顾澳门的历史,这个小城一直在宁静、闲逸中度过。在万历年间到1840年鸦片战争这300多年的时间里,作为殖民地的澳门,是中国对外的贸易港口,但随着近代香港的开埠而逐渐衰落,以至于澳葡政府干脆把曾经的码头填平以兴建赌场,澳门的博彩业因此而开始兴盛。在后来的100多年中,澳门并没有像香港那样接受了大量的难民,即便是在二战期间,因为其宗主国葡萄牙的中立国地位及其邻国西班牙的亲德政策,从而避免了战火。虽然因为如此,澳门的常驻人口却一直比较稳定,并没有像珠江口对岸的香港那样出现一波又一波的难民潮,因此,也没有出现反对派,导致中共在澳门的渗透一直都比较顺利,特别是1967年澳门的三·一事件之后,中共已经在实质上统治了这块面积只有30平方公里的殖民地,直到1999年澳门回归,澳门都没有出现像样的反对运动。也因为如此,澳门人在长达400多年的殖民地历史中,养成了一种殖民地思维,而期盼“青天大老爷”,是一种殖民地思维的体现。

台湾:民主的代价

在台湾的六天,最直观的感受是,在这个岛屿上,区域经济发展的不平衡是那么明显,这也能够诠释为什么会有那么多的抗议,甚至抗议出现了多元化的趋势。在我离开台湾不久,总统府门前的凯达格兰大道再次热闹起来,这一次,是来自台湾全岛的各路神仙,抗议政府以环境污染为名裁撤各路神仙的香火。抗议活动办得热热闹闹,不像抗议反而更像是嘉年华。而我在台湾的那几天,恰巧又爆发了因为”前瞻“预算拨款而导致的蓝绿两党派的冲突,甚至这样的冲突登上了国际新闻的版面。反对党议员带上了水球,因为政见不和而大打出手,而在立法院内,国父孙中山的巨幅画像就立在墙上。作为民国的创建者,如果看到议员们因为政见不同而互扔水球,大打出手,将议会变成角斗场,不知是否会哭笑不得。

台湾最美的是人,这是我对台湾最直接的印象。在Whatsapp群里,有不少台湾的朋友,我和他们素未谋面,但得知我要去台湾的时候,都积极出谋划策,当导游,安排行程。甚至在大型网络游戏《魔兽世界》(抱歉做了个广告哈)中,我在公共频道说要去台湾,一样有对岸的网友告诉我要去哪里,可以去哪里,有什么美食等等往往一聊就是好几个小时,虽然和他们都素未谋面,但却能感受到他们的那股热情,那是一种在大陆已经看不见了的真诚,哪怕是素未谋面。

另外要说的是夜市,这是台湾的特色,但夜市的形成,是自由市场经济的结果,近年来台湾经济衰退,就业率降低,年轻人找不到工作,中老年就业也就更加吃紧,因此不得不转向小商业,或开店,或摆摊,店面和摊档聚集在一起,就形成了夜市。夜市的形成,是近年来台湾经济发展的结果,同时,也体现了台湾这个地方对人的一种尊重。小贩们通过市场竞争,优胜劣汰,有的自然做大,从小推车变成门面,从门面变成连锁店。而警察并不会不会像城管那样见到小贩就驱赶,自然聚,又自然散,完全是自由市场经济发展的结果。当然,对于夜市,政府也不是不想管,我一度记得在广州住家的楼下有一家台湾小食店,叫圆环小栈,通过介绍,得知圆环是一个自1949年以来一直存在的夜市,但是,今天这个夜市却不复存在,其原因正是因为政府这只到处乱摸的手干预了夜市。马英九当台北市长的时候,希望改变夜市的“脏乱差”的形象,让夜市变得“高大上”起来,于是政府砸下巨资改造夜市,夜市被装饰得富丽堂皇起来,但是却因为租金过高,再也开不起来,原来在圆环的商户们,都四散到圆环周边继续营业,或者干脆推车进入相距不远的宁夏夜市。最后只好在柯文哲当选市长后,将这个拥有60多年历史的夜市拆除。

除了圆环,在台北,在全台湾,还有许许多多大大小小的夜市,小贩们的自然聚散,形成了台湾的特色,又变成了旅游景点。这在中国,在香港,都是难以想象的。与之对比的是,2016年春节,因为后来当选为立法会议员的刘小丽的一次“撑小贩,重返桂林夜市”的“公民抗命”,而爆发了香港自回归以来最严重的警民冲突。我想,如果香港政府像台湾这样对小贩有这样的一种包容的话,不至于会出现这样的骚乱。而在中国,这样的事件则几乎每天上演,甚至有了夏俊峰杀死城管这样极端的案件出现。

有人说,台湾是亚洲民主的标杆,这的确没有错,这个国家新闻自由度亚洲第一,也没有错,但是,我想说的是,民主也有它自身要付出的代价。政治是妥协的艺术,自从议会在英国出现以来,议会的主要作用就是争吵,议员们在争吵中达成妥协,最终推动社会的缓慢进步。相对于海峡对岸的中国,台湾的进步显然是缓慢的,各种各样的议题都能在议会中引发争吵,海峡对岸的后极权国家随着经济改革而一日千里,台中的捷运却能建了十多年依然建不好,公共交通依然不完善,当我吐槽台中的公共汽车的间隔需要30分钟令人不可思议的时候,却还有对岸的网友说南部嘉义的公车间隔是两小时,让人直掉眼镜。无论对于旅客还是普通市民来说,公共交通的缺失,应该是台湾进十几年来经济发展停滞的一个缩影。

我们能看到台湾虽然有亚洲第一自由的传媒,媒体无底线讨好读者需求,即时新闻泛滥,阅读缺乏深度。我们能看到台湾的政坛十分热闹,解严30年来,政党,媒体的数量一直在增加,无论是国家议会还是地方议会,也都热热闹闹地争吵,热热闹闹地动手,甚至议员们在打完架之后还能坐下来一起吃便当喝珍珠奶茶。但是,也正是因为议会这样热热闹闹地争吵不休,导致诸多公共资金拨款无法到位,导致诸多公共建设无以为继,导致城市建设停滞不前,从而进一步导致年轻人只能拿着那22k的薪水却工作得累死累活。

对小贩的尊重,是民主的结果,经济发展停滞不前,城市公共建设严重滞后甚至经济发展停滞不前,也是民主的结果,对于前者,是好事,因为它体现出一个良好的制度对人的尊重;但对于后者,应该就是民主的代价吧!

香港:从自由到威权

我是7月19日从台湾抵达香港的,在香港匆匆两日,但这却是我着眼最多的城市。2009年我第一次踏足这个城市的时候,我是羡慕香港的人们的,有自由,有福利,至少,这是一个对底层民众友好的政府,有公屋,有几乎不花钱的公立医院,有良好的教育。但是,随着对这个城市的了解一步步加深,却发现香港除了自由,实际上什么都没有。公屋?公众排队轮候公屋长达十年甚至更长,政府批地优先批给大商家兴建私人楼宇,公屋的数量少得可怜。公立医院?对,今天的香港市民去公立医院看病依然是几乎不花钱,可是,排队的时间就会让你欲哭无泪,除非是类似于心梗,脑梗这类需要急救的疾病,否则即便是癌症,也要排队,甚至到死也排不上公立医院。当然,你可以选择去私家医院,前提是你是中产,买了足够的保险,或者你是富豪,有足够的钱去私家医院看诊。很多大陆中产移民香港,是看上了香港良好的教育,但随着2012年国民教育的引入,小学3年级开始的TSA考试,香港的教育已经逐渐中国化。

在香港,经常能见到70多岁的老人家仍然在工作,或拖着小拖车搬运货物,或在路上开出租车,70多岁不是应该享受天伦之乐的时候吗?为什么还要工作?原来,这个城市欠缺退休养老金制度,退休?那是中高级公务员和大企业高管才能享受的待遇,对于普通民众来说,退休时一件奢侈品。

香港唯一还享有的,是自由,自由曾经是香港的核心价值,新闻出版自由,三权分立的政府,曾经是香港引以为傲的城市特色。在97回归前,香港正从自由走向民主,可惜的是这一切来得太晚,回归后,立法局和行政局被行政会议和立法会所取代,所拥有的自由度也就愈来愈少。在我抵达香港前的7月15日,香港法庭刚刚裁定4名反对派议员因为宣誓不合格而丧失议席,去年立法会选举中反对派取得关键少数的喜悦转眼变成了悲剧。一个月后的今天,2014年参与雨伞运动初期起关键作用的双学三子分别被判囚。曾经引以为傲的新闻自由,逐步被红色资本收编,我小时候追看的TVB变成了CCTVB,香港各大平面媒体被中国国资购买,控制,最终变成中共的喉舌。唯一值得看下去的壹传媒,也独木难支,最终不得不准备将整个传媒集团转卖,媒体的自我审查早已开始,自由已不再,所具有的只有服从于北京的威权,一国两制成了一个笑话。

可以预见的是,不久的将来,长期没有立法的基本法23条将通过立法(俗称国安法),和理非非的抗争失效,反对者将使用更加不理智,不理性的抗争手段与那个看不见的对手对抗,自焚,自杀性爆炸,甚至暗杀都是可以预见的形式。如果建制和反对派没有守住底线的话,香港将在不久的将来以一种十分悲壮的形式迎来军管,在香港的历史上曾经有过军管,那是在1941年日本入侵到1945年日本投降的那三年零八个月的黑暗时期,日军占领尚且有期,解放军的军管,可能就遥遥无期了。

在我抵达香港的那天,添马公园聚集了5000多人,大家以自己的方式海祭刘晓波,那天正好是这位中国首位诺贝尔奖获得者的头七。而在七天前,我在台北,惊闻博士去世的消息,在中正纪念堂有人组织博士的追思会,我抵达现场的时候,只有稀稀拉拉的人聚集,对比之下,我知道,台湾已经逐渐远去了,而香港的未来,应该也不会有多好,除非中共垮台。

(本文於2016年8月發布於個人Faceboo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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