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k eg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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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遗忘的深处

你对我分享一个秘密,说你曾经想过死,但是因为怕疼所以没有付诸行动。你可能误读我接下来的沉默。实际上,这个话题对我来说并不陌生。我只是——我只是突然觉得,原来谁都可以随便地想死,且以微不足道的理由放弃死亡。我不能判定你是否真的想要结束自己的生命,但对我来说,死亡的肉体痛苦比起生命中所承受的精神痛苦是微不足道的。

1958年我见陈。陈还活着的时候,她把刀在自己手腕上划拉,留下狰狞的伤疤。她清醒的时刻不多。在那些说话也费力的时刻,她的眼泪稀释血液,对我说,我的血起先是一粒一粒地滴出来,尔后变成酗酒窝囊废式的疯狂迸射。我问她,物质与享乐能否拯救你的手腕于水火。陈先点头,又摇头。夜里她贫血的脸总是格外苍白。陈是一名记者。起先陈是出于对写作的热爱故选择成为记者,然而随着时光的流逝,这工作不能让她再生出一分一毫的满足——反而让她承受十分的痛苦。痛苦的来源有很多,比如目睹她人之穷困,经历系统之沉默。我不得不写那些令我无比恶心的东西,陈喝醉,吐在我的肩膀上,胃液和酒的混合物顺着我的颈椎流向我的后背。我不能愤怒,我不能咆哮,我要满足总编的要求,我要像别人一样接受一切向钱看的人生目标,我要用愚蠢的标题吸引所有人的注意,还要注意尺度以免我的稿件不能发表。我说,那我们换一个工作做,人生不是服务业,不要为难自己。奴隶主,陈评论。自上而下地说我们现在最激烈的矛盾是阶级斗争。陈把酒瓶摔碎在地上——尖利的月光把我们自腹部起划开。月光下的血黑得发蓝,陈像理纺锤一样理着自己的肠子——她上级说的,肠子,花花的肠子,不为单位着想的肠子,罔顾社会舆论影响的肠子——又下了决心,把她们从中绞断。陈,我呼唤她。我们都明白理性的抉择是什么,却同时明白如果理性如果能够在疯癫的世界中恒常存在,那么需要在这一刻抉择的情况不应产生。你见我很久了,陈的指甲嵌进我的指缝。在栏杆下,我看着你。十四岁,营养不良的枯黄头发,三根,还要打结。我见你很久了,我的胃从腹腔里流出来,死死缠住陈逐渐冰凉的肠子。你死后,雷云掉下来,砸在地上,满地是卷动的青灰色的鲈鱼。二十年后我像你一样站上那座高台——你见过他们是怎样像展示藏品一样展示活生生的你吧?你的身体是可供点评的,柔软的皮肤、洁白的牙齿、舒展的腰肢——都是好词,形容等同于瓷器的你。六十年后这一切不曾改变,甚至因为未尝得到这些赞美——有人寻死觅活,使出万般努力,希望成为瓷器一尊。

你在那座高台上站着,旗袍上是褐色的血迹。妈妈说你杀了人,还把他的生殖器切下来塞进他的肛门。他们会判定你应当死去。但是他们不会因为他们曾把你生吞活剥、敲骨吸髓而判定他们应当死去。相反地,他曾对我炫耀他食用过你的肌肉:薄如蝉翼,入口即化,是为美人也。你从高台上跳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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