羊毛經

羊毛出在羊身上，羊，綿羊也，山羊則產羊奶。不過也有例外，一個是羊絨(cashmere)，又叫開士米羊毛，這種矜貴的羊毛不是出在綿羊身上，而是來自一種叫開士米的山羊的下巴，一個下巴能有多少羊毛，所以，用純羊絨手織的毛衣，等閒也要美金一百多元；另一個是馬海毛(mohair)，出自土耳其的安哥拉(Angora)山羊身上，這種山羊毛纖維長，呈絲狀，糾纏不清，織出來的織物卻有一種如霧似煙的感覺。

提起安哥拉山羊毛，千萬別跟安哥拉兔(Angora rabbit)搞混，英文一般寫織材Angora，是指安哥拉兔毛，安哥拉山羊毛一般叫馬海毛(mohair)。安哥拉兔毛是很貴的毛材，產自一種像毛茸球的安哥拉兔子身上，兔子樣子非常可愛，也有人當寵物養，跟普通兔子的照顧相若，不過要每天梳毛，避免打結。安哥拉兔毛織出來的織物雖然很溫暖，但是因為毛身較短，容易掉毛，而且近年不斷傳出活體取毛的駭人新聞，很多品牌的衣物材料都拒用安哥拉兔毛了。

至於綿羊，品種超過二百種，不同品種出的羊毛質地也有不同。有些品種的羊毛比較刺激皮膚，有些人受不了羊毛就是這個原因。有兩種羊毛可避免皮膚過敏問題，一是好貴的羊絨，一是美麗奴羊毛(merino wool)。我第一件織的成品就是用了美麗奴羊毛，價錢比普通羊毛貴，但質地細滑，纖維通透，春秋冬三季也適宜用。美麗奴羊源自西班牙，但以澳洲的美麗奴羊毛最好，二百多年前，美國東岸的維蒙特州開始引入美麗奴羊，現在連紐約州的赫德遜河谷也有不少美麗奴羊牧場，產的羊毛經常在曼哈頓的農夫市場見到。美麗奴羊毛天然鬈曲，富彈性，纖維較長，織出來的成品較耐用。在價錢、保暖和質感上，是得分平均的優質羊毛。

與美國隔了一個池塘的英國，蘇格蘭的謝特蘭群島上有一種很出名的綿羊，Shetland sheep，產的羊毛叫謝德蘭羊毛。因為氣候關係，這種羊毛纖維的平均粗度比美麗奴羊毛高，韌度好，紡線的人特別喜歡，因為不易中途斷裂，可以紡成極幼的羊毛線織蕾絲，所以英國的謝特蘭蕾絲披肩才得以世界有名。地靈人傑，莫說人，一種東西之所以只在某地出名，是有地理原因的。不過，這種羊毛有點粗糙，織成的毛衣有點刺人，不宜直接穿上，內裡要穿襯衣。

除了美麗奴羊毛，還有一種羊毛我很喜歡的，就是冰島羊(Icelandic sheep)羊毛。這是一種很原始的北歐羊，品種沒經改良，跟維京時代一模一樣。想像一下，不用坐時光機，可以跟李白對飲，看到李商隱蠟炬成灰淚始乾，原來你跟一千幾年前的維京人也握着同一根毛線，是不是特別有情懷呢。冰島羊體格細小，羊毛呈雙層，內層保暖，外層有點防水，可適應又冷又濕的氣候。現在美國也有冰島羊牧場，產的冰島羊毛比較原色，摻雜了灰黑色的羊毛。

除了羊毛，還有流行南美一帶的羊駝(alpaca)的毛，也可用來編織。羊駝樣子可愛，很逗人笑。產的毛不刺人，對羊毛過敏的人，可以選擇羊駝織物。不過纖維彈性沒羊毛好，如果織麻花圖案，玲瓏剔透效果會大減，適宜織一些花紋少或提花圖案，或者蕾絲織物。

錢鍾書曾用見蛋不用見雞做比喻，跟外國記者說，喜歡他的文章，不必見他本人。我愛羊毛，不見其羊，心裡總有點戚戚焉。

每年十月第二個周末，紐約州的萊恩貝克鎮(Rhinebeck)都會有東岸最大型的綿羊及羊毛節。十年前開始學編織後，每年都會坐火車上去看一看。

選擇坐火車是因為方便，可以在火車上睡覺休息，沒有開車的疲勞。而且，十月中是楓紅季節，坐火車，還可以欣賞赫德遜河兩岸的秋色，沒有看過楓紅似血的人，不會明白看個楓葉為什麼要勞師動眾，山長水遠到郊外，這是見證大自然造化神功的好機會，看過後，會驚歎它的神奇，那種層次有序的色彩，任憑你怎塗，也塗不出來的。

六年前，我在火車站買票時才發現過去幾年的愚笨，以前我是把火車票和羊毛節門票分開買的，卻原來火車局有門票和火車票優惠套票，總共才是三十七元多，比火車票(三十四元)加上門票(十二元)便宜了十一元，過去白白花了十多元去買門票也慒然不知。

坐火車還有一個好處，到總站後，轉坐大會安排的穿梭巴士，來回車費只是五元，既舒適，又可以順便欣賞兩旁山丘的紅葉，據司機說，很多年前，這裡的山頭都被富人買來作別墅，所以周圍沒有太多的地產發展，真是好事。克林頓當年嫁女兒，婚禮地點就是萊恩貝克鎮。今年八月出門曾去過那裡，居民生活如常，商店開門如儀，只是不能堂食，餐廳都在路邊架起陽傘和桌椅，食客閒坐其中，優悠自在。

每年十月的羊毛節，天氣都很好，天藍得完美亮麗，刮不出一點鬍渣，火紅的楓葉在藍天下，紅得更像一把火的眩目。

從前多是單人匹馬來，然後又風捲殘雪帶着羊毛回家，完全沒有好好的參觀一下現場。後來有朋友得知我每年去羊毛節，也湊熱鬧跟我一起去。朋友不是織民，對羊毛節每個攤位都甚有興趣。其實，攤位年年都一樣，連位置也一樣，十年不變。同樣的買家，同樣的織民，大家好像一年一會，互相問候一番，然後又繼續一年的忙碌。

在展場內，那些安哥拉山羊，毛長得蓋着眼睛，樣子惹人發笑，我喜歡的冰島羊，個子很小，而且個性溫文。有些羊誤以為參觀者的頭髮是草(太亂了)，人家站在身旁拍照時，竟然大口的啃過去，嚇得幾位女士哇哇尖叫。之前聽過有人餵馬時給馬吃掉手指，想想也恐怖。

期間又有大羊駝跳欄(llama leaping race)比賽，考驗動物和主人的合作度，結果奪冠的竟然是一位修女，拉着大羊駝，裙子曳飛，輕跑跨欄的樣子，贏得眾人熱烈的掌聲。

看到差不多散場的時間，我和朋友才拖著懶洋洋的腳步看美食展場，附近很多農場自家產的葡萄酒、乳酪、醃瓜、巧克力、糖果、糕點、廚房用品，數不勝數，還可以試吃，逛完一圈，已有點很飽的感覺。

朋友喜歡喝紅酒，買了一瓶帶點辣味的，還說味道和上次去冰島時喝的一樣口味，要待到冰天雪地時，先暖一下喝才夠味道，原來喝酒也要不時不喝啊。

本來打算今年開車去看羊毛節的，可惜一如其他所有盛會，取消了。

(原文寫於2014年11月6日，修訂於2020年10月9日)

*以上圖片的織物全是本人的手織作品。如要引用，請註明出處和作者，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