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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評 |《叔叔》:禁色盡染夢魂內

《叔叔》海報


《叔叔》在教堂一幕戛然而止,雖然一時意猶未盡,再想卻釋然:草蛇灰線,早已交代清楚,故事的走向再無另一種可能,與其拍攝瓷器碎裂後的慘狀,不如定格在摔落的一刻,換得餘味不盡。整篇故事,細膩溫婉,鮮有情緒激烈的片段,人物張力卻始終繃緊,那是上個世代的含蓄風格,也是口述歷史的平實質感,一個眼神,一句對白,雲淡風輕,力道已足夠封穴。

上個世代的同志之愛,年少的我最先從白先勇的《樹猶如此》中讀到,一句「剩下的那兩棵義大利柏樹中間,露出一塊楞楞的空白來」,不必再說更多,已經痛徹入骨,那是暮年的滄桑隱忍。《叔叔》也是這樣的殺人不見血,街市買菜,澡堂吃飯,三次響起的《微風細雨》,已經鋪墊出情深似海。片尾,兩人身處人生十字路口,萬千糾葛,由一條十字架吊墜的贈還來書寫,轉身離開的那位講一句「我們家不信教」,退回十字架,也就了卻今世緣。叔叔們的愛情和人生起落,原是不必像青春劇那樣痛哭賭誓。

但那雙在街頭不懈洗刷車縫的手,下一幕也可以在柔暖光暈中肌膚上跳舞,加起來百多歲的情慾戲,卻充滿生命力,退去年齡還原基本步,赫然提醒著肉身除了是歲月的俘虜,也仍是慾望和情緒的承載。兩人在骯髒黑暗的房間內,如地下生物一般互相依偎,卻像置身天堂,度過整全的人性時刻。還原為人,是因為與目光隔絕。目光可以殺人,尤其在香港這樣逼仄的空間,戲中的老人阿超寧願閉鎖在霉氣濕重的屋裡也不願開窗晾他的花衣,窗外好多對眼。相反,在戲院這個現實空間中,幾場情慾戲,以其慷慨的敞開,反客為主地挑戰著觀眾的凝視。

《叔叔》劇照


片中未有詳述,但又堅實存在的,是柏和海的妻子,雖然前者只有幾個片段,後者甚至只有模糊一瞥,但她們構成了另一個角度的敘事,代表了雙重悲劇下更為隱形的同妻受害者。柏的妻子一早識破真相,卻恪守傳統的持家美德,隱忍不發。海的妻子不堪冷遇,出走再嫁。有人說將叔叔們的情事浪漫化是一種殘忍,因為無視了另一些人的苦痛。但與其說這些苦痛是相互對立、揚此抑彼的,不如說它們是同一種壓迫下的一體兩面。扭曲自我的上一代,還造就焦慮孤獨的下一代(例如小野那個角色),如漣漪效應。影片對這些痛苦的配角,視角是悲憫的。

好在,雖然戲內的故事無疾而終,卻總有曙光,影片內最激昂的片段,是老人為了爭取同志安老院而勇敢發聲。「如果連你都唔講野,將來邊個代表我地再出聲」?互助守望、奮勇發聲,才能期待翻過時代灰暗的這一頁,如歌詞說的那樣,「願某日子,不需苦痛忍耐,將禁色盡染在夢魂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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