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argo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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持续书写

政治抑郁日记04

我决意把“政治抑郁日记”当成一个系列书写,看看如果写作的时间跨度足够长,事情会发生怎样的变化。这其中,政治的含义相对宽泛,更多落在了“社会”和“公共”上。

刚刚和在日本的朋友隔空喝酒。说好了不说话,只喝酒。打开视频,四目相对,最终仍然开口,不说则以,一说,句句都是足以404的事情。

“好难,好难,好难啊!”对面的他抛弃了所有的修辞,反反复复说着听起来毫无文采的简单词汇。

即便是在这个平台,我也不敢完完全全地去说出那些我们关心的事情和我们了解到的事实。“现在还不能说”,是聊天记录里面经常出现的话。

他说,如果觉得不成,就出来吧。我说,嗯,我有在想。他给我看了他和家里人的聊天记录,说,已经说不通了。我回道,家-企业-国,是三位一体的压迫。

如果今天的日记有题目的话。我们姑且叫“三位一体的谋杀”罢。

喝了不少酒,放肆地聊一聊蕴藏在日常当中的苦楚。

我的父亲是个老粉红,尽管他参加过八九。我想在我们的土地上,不骗自己是活不下去的,骗得久了,也就成真了。他讨厌苹果,喜欢华为;他讨厌美国,讨厌香港,讨厌台湾,喜欢海峡两岸,喜欢参考消息,喜欢环球时报。

因为疫情,我不得不待在家里。这应该也是出社会以后,我待在家最长的一段时间。每天的饭桌成为了大型纳粹show。今天新闻上说有个留在大陆的血友病的台湾女孩在求救,他就说一个人而已何必还要救。疫情死了很多人,他就说别说两千人,死个两万人也正常。每天他都会固定地说几句“中国抗疫做的多厉害啊,让世界刮目相看”这种话,多以打击他国抬高中国的方式呈现。开始我还反驳,后来也累了。他身体不好,我身体也不好。吵架这种事情,对谁都不好。只得忍耐。

对话?是不可能的。长久的专制和经济权的绝对掌控下,只有“听话”,而没有“对话”。

家是最小国,国是最大家。这是我听过的最可怕的歌词。对我来说,这也不仅仅是歌词,而是每日必须面对的现实。在查找政治抑郁资料的时候,我曾经看到香港反送中运动中,年轻人在一起讨论“蓝丝父母和黄丝子女”的问题,《铿锵集》也对此出国专题。我也看到台湾的年轻人也在讨论这种问题。而在美国的文献当中,也提到了类似的政见不一给家庭带来的割裂。

可是道理都明白,真的做到平静和坦然又是何等困难。在家庭这个固定范围里面,其实作为年轻一代,并非不能理解父母,可理解不代表全盘接纳。希望父母理解自己,比较难,至少在我的家庭里面,在我这个长期存在肢体暴力、语言暴力的环境家庭里面,几乎不可能。

我能做的,不过只是活着。权威的大家长,需要你做的并非创造性的解决问题,也并非提出质疑,需要的只是你做个不逾矩的人。希望你考公务员,希望你不要那么热心公共议题,希望你少妄议国事。

而这个逻辑,和我们的“国”又如何相似。国家需要的,也是一个能把自己纳入方框框里面——心甘情愿996,到时间就结婚,最好还能养育二胎,工作至死娱乐至死就好,不要胡思乱想——的“人民”。

而在家国之间,为了能相对独立,至少经济上不拿人手短,我不得不去找一个工作。我的几份工作都在民营企业。 在大的民企,我需要和同事们一起接受又红又专的洗礼。在小型民企,我又不得不面对无处不在的职场性骚扰,和践踏专业的现象。无数个根本不可行的需求,和各种各样的贬低。

你可能会说,这是你的玻璃心吧,社畜就应该是这样的。可是我觉得,不应该是这样。让我成为资本主义的螺丝钉我可以,但是也得是螺丝钉才行,如果连当螺丝钉都失去资格呢?我们整个公司学历都非常低,老板们也都是小学文化,这里并非是说学历鄙视,而是客观上他们会有非常多的想当然,这些企业出来靠的是入行早和政企关系,靠的是低廉的人力成本,再难听点,很多靠的是产品上的抄袭和中国庞大市场的空白。而所谓的专业能力和行业经验,可能根本就一钱不值。

前两天看了《美国工厂》,可以说是生理不适了。曹德旺的形象和我遇到过的许多企业老板何其相似,而美国工人的困惑又与我何其相似。你问我理解他们吗?我理解。你问我爱戴他们吗?不可能。

工厂主们和官僚很相似,往往依赖的是人治。同时会把他的人治经验奉为圭臬四处推广。而许多专业人才,像我一样,为了一杯羹,为了那个看起来还不错的薪水,在糟糕的大环境之下只能在工厂主这里谋个饭碗。如果连这个饭碗都不要,就真的没饭吃了。而如果要了这个饭碗,就必须接受许多荒唐的要求和自己职业伦理的考量。

我看到许多人为了能吃得下这种饭,要不就拿老板的逻辑来说服自己,要不就走向了造假。反正你喜欢看数据,我给你假的就好;反正你喜欢听好话,你说的那些错误方案我通通不反驳就是——反正,我也只是混口饭,差不多我就走好了。

这种打工的逻辑,和许多政府工作人员的逻辑也是类似的。

原本我期待的,也不过是一个冷冰冰的价值互换罢了。你给我任务,我完成,你给钱。如此而已。但是民企内部,这个价值交换往往是扭曲的。作为女性的我,在原本工作任务就已经非常困难的同时,还要被迫参与各种应酬。我的其他女同事,对饭桌上的黄色笑话和人身调侃笑脸相迎。而我,真的很难做到。可是其他人都会劝你说,“这已经算是好的啦,你就别犟了。”

家和企业的都描述完毕了,关于国的,我不说,你也能感受到。每一次审查,每一次谎言,每一次没得选……不需要我多说,我也不想多说。

这种自上而下渗透在社会的每个毛孔里面的崩坏,便是所谓的“家-企业-国”三位一体的谋杀了。像我这种到今天也没有出去,到今天还能在国内拿出一张看起来还算体面的“社交名片”的人,自然琢磨出了很多门路,明白笑脸相迎的做法和虚与委蛇的策略。

但是,我一点都不因此感到自豪。如果你也是这样的人,你应该也会感到很累吧?

我不去攻击那些适应良好的人,那么也请适应良好的人不要来攻击我,说不定,真的比较起来,我适应得更良好呢?

跳跃在“中产”和“赤贫”,游走在“体面”和“边缘”,时常觉得,该做个了断了。

出社会有些年头了。

和有房有车的同龄人们相比,我大概是逐渐在主动地滑向“赤贫”和“边缘”。

或许,自己已经做出了选择。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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