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estine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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練習寫作與影評

《人·鬼·情》與《送我上青雲》:從傳統到現代的女性價值

本篇寫於9月初,有劇透

8 月中旬上映的電影《送我上青雲》為影片選擇甚少的暑期檔送來一縷清風,也將女性題材影片帶回觀眾的視野。

該片主要講述了女記者盛男在接到癌癥診斷書後的一系列經歷,在對抗死亡這道終極難題的路上,盛男需要面對缺乏治療資金、來自原生家庭的傷害、個人尊嚴受辱、性欲喪失等各種狀況,仿佛一夜之間走到了人生絕境。

預告片中的盛男因擔心化療會影響性欲,因此渴望在化療前及時享樂,這一片段使盛男成為近年來少見的在銀幕上主動尋求滿足個人欲望的女性角色。

然而除卻這關乎個人情感與身體的困境,盛男也像當代中國的很多女性一樣,面對著家庭與工作的不順:工作場合得不到認可、男性眾多的生意場難以自處、原生家庭的殘缺關愛...在癌癥入侵盛男的身體後,她才開始在生活的一片狼藉中拼湊出完整的自我。

因為女性導演及「女性追尋自我價值,與自己和解」的主題,《送我上青雲》在一些影評中被當作「開創了一種新的類型片」。《上青雲》能夠給一些觀眾帶來眼前一亮的女性元素,也反映出這類電影總是被置於主流選擇之外。近年來也曾出現過《柔情史》、《米花之味》、《淡藍琥珀》等女性主題的影片,但都很少得到關註,成為部分人的小眾之選。

時間向前推移,上世紀的中國影史卻不乏優秀的女性主題影片。八十年代中後期上映的由 女導演黃蜀芹執導的電影《人·鬼·情》,就曾被譽為是「中國第一部、也是唯一一部女性電影」。《人·鬼·情》在後世看來與電影《霸王別姬》有對照之妙,然而該片雖早於《霸王別姬》上映,但名聲卻未有後者響亮。

《人·鬼·情》是黃蜀芹導演根據戲劇表演藝術家裴艷玲的經歷改編而成,講述了女主角秋蕓自幼年至成年的成長經歷。戲中,小秋蕓和作為戲劇演員的父母生活在戲劇團,因母親與人私奔,秋蕓成為玩伴中被嘲弄的對象。為了不重蹈母親的覆轍,一心想學戲的秋蕓向父親許下了一輩子演男角的諾言。少年時代秋蕓被老師選中到省劇團學戲, 與她暗生情愫的恩師為了秋蕓的前途主動調離劇團,留下秋蕓獨自面對所有人的指責與傷害。

雖然舞臺上扮演著勇武的男角,臺下的秋蕓卻掙紮在性別認同、流言蜚語與他人暗害中。 終於成為名角的秋蕓為自己排了一出《鐘馗嫁妹》,經歷過個人感情生活的不幸,飾演鐘馗的她卻羨慕著鐘馗之妹可以在哥哥的主持下嫁個好人家。

影片中秋蕓扮演的男角甚至比男演員更加出色,然而這種過人天賦卻使秋蕓成為父系社會的「反叛者」,使她以女性身份承受著傳統文化中對女性貞潔的羞辱、對「為人婦卻不顧丈夫面子」的指責。

回顧這部電影的問世過程,導演黃蜀芹曾表示過「電影遵循了主流價值觀,即男權」。這一 點在女主角秋蕓的片尾自述中可以得到體現。當秋蕓憑借自身的努力功成名就之時,她卻依然向往鐘馗妹那樣,在兄長的庇護下嫁個好男人。借秋蕓之口,我們可以看到影片的終極落腳點仍然是傳統男權社會的價值觀:將女人的希望與幸福寄托在男人身上。

雖然黃蜀芹導演順應了主流價值觀,也曾表示這部影片「表達很含蓄」,但她依然用自己的女性視角批判了傳統文化及其內化的男權文化。黃蜀芹導演曾將女性導演的影像敘事論述為「東窗視野」:「如果把南窗比作千年社會價值取向的男性視角的話,女性視角就是東窗。陽光首先從那裏射入,從東窗看出去的園子與道路是側面的,是另一角度,有它特定的敏感、嫵媚、陰柔及力度、韌性。女性意識強烈的電影應當起到另開一扇窗、另辟視野的作用。」

在導演的視角下,影片中呈現出一幕幕不能忽視的影像:母親私奔後,小秋蕓被一群小男孩嘲弄甚至廝打,連與她青梅竹馬的男孩也轉而走到嘲笑她的一邊。老師主動調離劇團後,飾演武生的秋蕓在舞臺上被人暗算劃傷了手掌,下臺後圍在她身邊的卻是一張張藏在油彩後的臉,掩蓋著眾人的虛情假意。眾人圍觀帶來的壓迫感與力量懸殊的對比讓秋蕓感受到人性的復雜與真假難辨。秋蕓的女性身份更增加了這些影像的戲劇張力,也為觀眾提供了屬於女性導演的「東窗視野」。

雖然導演說過自己沒有「強調什麽」,但影片呈現出的對批判與反思之意卻正是女性電影題材難能可貴之處。電影創作與上映之時正是多元價值交流碰撞的八十年代中後期,對文化的批判反思也曾是一代導演的共同追求。

《人·鬼·情》如同時代電影一樣,批判了傳統文化的糟粕,但遺憾的是未能突破主流價值觀中對女性價值的束縛。這其中既有導演對影片順利上映的考量,也自有其時代局限之處。

回到最近期的女性電影《送我上青雲》,明顯發現三十年前《人·鬼·情》的「男權價值觀」已不再是影片的「主旋律」。聚焦在女主角盛男身邊的兩位男士身上,一位盛男在旅途中偶遇的文藝男士其實是拿著專科文憑的入贅已婚男,另一位盛男熟識的男搭檔四毛其實為了賺錢可以拋下尊嚴與理想。影片結尾,盛男已不再追求和男士發生關系,即使她與四毛滾上了一張床,她也沒有得到自己想要的高潮。躺在四毛身邊,她甚至用手滿足自己的欲望,將自己送上了青雲。

影片中「拯救」與「被拯救」的關系已然明了,能夠幫助盛男走出困境的只有自己。她最終不再逃避疾病、不再急切的尋找一次化療前的性關系,不再拒絕來自母親的關愛,而是與自己和解、與家人和解、與世界和解。在人人都生活的一片狼藉之時,盛男拼湊出完整的自我。

在生命歷程中,個體在與他人的交往中塑造著自己,在社會生活中明確著個人的位置與方向。三十年前的秋蕓期望在男性的庇護下找到自己的情感歸宿,而三十年後的盛男則學會 了憑借那一陣好風,送自己上青雲。

在社會變遷與價值觀日益「單一」、「正確」的時代,令人欣喜的是中國銀幕上出現了擁有自我意識、可以自我解放的現代女性形象,傳遞出不同的生存價值。從這一角度來看,《送我上青雲》確實開始了新的類型電影。

希望在未來,我們可以還更多看到這類影片走進主流觀眾的視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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