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estine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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練習寫作與影評

「三無產品」

图源:谷歌

年前的一天,我和許久未見的朋友劉月約在家鄉的一家網紅奶茶店見面。知道我半年沒有回來,她向我介紹起這家繁華地段新開業的購物中心。

「這家店我應聘過,它家連兼職員工的工資都要繳稅費,工資太少真沒法幹」。路過一家服裝店,劉月向我說起她的經歷,經過一家零售商店,她眼里露出些不甘心,「這家店是新開的,招聘卻只招有售貨經驗的。」

順著人流,我們找到那家奶茶店,那里有一群年輕人正在排隊進門,在等待的間隙,劉月說起她也曾想應聘這里的服務生,但最終錯過了招聘時間。 

粉綠色調裝修的店里坐滿了拍照的男孩女孩,我們四處搜尋才找到一張未清掃的雙人桌。甫一坐下,劉月便對我說,她的表哥稱她為「三無產品」——無錢、無工作、無男友。

25歲的劉月正在經歷人生中第三次考研。這一次成績仍是未知,但苦等三年的母親終於受不了這個空耗時間與金錢的女兒。她將劉月的書桌和電腦搬出臥室,擺在客廳,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盯著女兒找工作、投簡歷。

走出題海,劉月應聘的第一份工作就是母親在公共汽車上尋來的。那是一位在公共汽車上主動邀請劉月母親加微信的中年婦女,她在聊天中將一個聽起來不錯的教師崗位推薦給了這位替女求職心切的媽媽。母親當晚便將這個招聘信息告訴了劉月,並催促她快點與那位婦女聯系面試。

母親偶遇的經歷讓劉月迷惑,她在網上搜索那家公司,得到的信息卻寥寥無幾。網頁翻了幾頁,劉月才发現論壇上的一條留言,抱怨那家公司在「搞傳銷」。劉月隨即將網上的信息轉給母親看,得到的是不甚在乎的回應:「你只是去面試,怎麽會被騙?」

拗不過母親的堅持,劉月聯系那位婦人,拿到了面試時間和地址。她帶著自己的簡歷,按照約定的時間趕到了一棟舊寫字樓。等電梯的間隙,保安說起那里只有一家科技公司,且目前已經搬走。她本想就此回家,但腦海中卻想起母親的臉,最終決定硬著頭皮樓上去看看。 

到達指定樓層後,劉月发現自己的害怕是多余的,甚至簡歷也是多余的,因為那里有幾十個人在同時「面試」,而這場「面試」幾乎不需要翻看簡歷。劉月坐在課堂一樣的房間里,同處一室的有正在記筆記的白发老人,全神貫注的阿姨,以及頗為迷茫的年輕小夥子,形色各異的人們坐在一起,聽黑板前的幾個人講課。他們所講授的是「怎樣開发兒童智力」、「怎樣為兒童定制情商培訓課。」

當對方講到「怎樣通過培養下線的方式為自己完成銷售目標」時,劉月終於坐實了自己心中的猜測。她默默的從現場離開,回家卻迎面遇上了母親急切地問詢:「那個大姐发微信問我,你怎麽沒聽完就先走了?」

劉月將自己在面試現場的所見所聞告訴了母親,母亲卻帶著無所謂的神情说,「現在就有公司這樣做,如果你幹得好,我還想加入呢。」劉月聽完沒有說話,將自己關在了房間。

第二天,劉月在客廳的書桌前翻看專業書,為可能到來的考研覆試做準備。母親經過後問她,有沒有接著投簡歷。

劉月不是一個能言善辯的人,面對母親她更是少言。細數人生至此的經歷,「跨考法律碩士」是她唯一一次自己做出的選擇,也是她堅持了三年的心願。高中分文理科時,母親一句「女孩學文科更容易」讓她與鐘愛的物理擦肩而過;大學選專業時,母親一句「小語種更好就業」讓她選了生僻的俄語;在大學里渾渾噩噩臨畢業時,母親一句「考研能找到更好的工作」改變了劉月隨便尋個工作的想法,讓她開始對考研認真起來。 

其實,做律師的念頭緣起於劉月目睹的一場金钱糾紛,當事人正是被人坑了錢卻毫無辦法的母親。看著母親失了錢財的懊惱與無助,劉月心里就埋下了一粒種子:如果自己懂法律就好了,那樣就可以用法律保護媽媽不受欺負。這粒種子給了劉月勇氣,也帶给她三年的苦熬。

劉月記得,在母女二人矛盾實在無法調和時,她請大學宿舍里最會照顧人的「大姐」幫忙與母親溝通。大姐對劉月的媽媽說,「您養了她那麽多年,也不在乎這一年吧?等她考上研究生,掙大錢,您絕對不會虧啊。」

這一等就是三年,母親終於受不了這個整天待在房間的女兒。而25歲的「三無產品」劉月,終於在2020年初進入就業市場待價而沽。

在家乡這座經濟不发達的北方小城,劉月的小語種專業幾乎找不到對應的工作。本就需求匱乏的就業市場里,不要求專業及經驗的銷售工作是少數劉月可以嘗試的機會。服裝店、零售店、家具店、茶葉店…各種需要招人的店面都被劉月跑了個遍,本科學歷在此時卻並不是就業的通行證…

我們的閑談在劉月的吐槽中結束,而她找工作的進程也被突如其來的疫情打斷。三月中旬,我們偶然聊天,我問起她工作找的如何,她回答我:現在什麽工作都不好找了。

年後的第一場面試,劉月嘗試了地推的銷售方式。那天早上,銷售公司的人事主管帶著劉月和另一名面試者,來到市中心的商業街,挨家挨戶的推銷皮帶與剃須刀。生意蕭索的商業街上,劉月跟在那位主管身後,無論如何也張不開嘴推銷手里的商品。看著她的膽怯,主管教了劉月一招:對下一家商鋪謊稱其他店家買了很多皮帶與剃須刀,利用從眾心理引人「上鉤」。但劉月始終沒能用上這個方法,她的面試也以失敗告終。臨走前,劉月好奇地問人事主管,為什麽連他都需要出來做地推,對方告訴她,公司里除了老板,人人都要做銷售。

第二場面試安排在寫字樓,到了辦公室劉月才知道是做電話銷售。她在那里打了一整張紙的電話,談啞了嗓子卻沒有拉來一單生意。當老板拿出寫著銷售任務的「賣身契」,劉月便知這里無法幹下去。

第三場面試、第四場面試…到我們終於有機會再次面對面交談時,刘月告訴我,自己再也不害怕面試了,因為見過了太多老板。我問她戴著口罩四處找工作擔不擔心被傳染的風險,她說,待在家里會被母親催著出門,不如自己主動出去找工作。

第三次考研终于迎来了好消息,劉月的筆試成績通過了學校的分數線,在复試安排公布前,她能做的就是惴惴不安地等待與準備。這一次,她終於有半只腳踏進朝思暮想的學校,但還有半只腳懸空在未知里。我問她,為了考研付出這麽多,是否後悔當初母親替她做過的選擇?

劉月淡淡的告訴我,她不後悔,因為當時的她,沒有自己的想法,也沒得選擇。我斟酌著語言,假設了一個問題:如果這一次沒有考上,你還會繼續考嗎?

她和我說:「我還是想用讀書的方式離開這個城市,如果這一次沒有考上,今年我還會考。」 

我從未在劉月的口中聽過這樣堅定的话语,即使她被同齡人戲稱為「三無產品」,被母親無數次的催婚催工作,但她依然守護著心中的那粒種子,用時間和精力培育它生長。

作為旁觀者的我,唯有送上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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