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erStolt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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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書店寫作。 雪夜訪戴集。

诗歌书店、皋兰路情歌和其他

(一)

我在漫长的不间断的文学生涯里,偶尔也写些诗,大多不入流,只为抒发当时心志,不曾想要与人交流,所以写就多半锁起或随意丢弃,是谓抽屉文学或纸篓文学也。然而读诗是常读的,只是没想过要去看作者。钱鍾书有母鸡与蛋之词喻诗人与作品,我也觉得鸡蛋足矣。现在想来,是自持孤傲故,总以为每个人是座孤岛。每思及此,面颊微热,略带羞愧,要望向南山新开的梅花方才好转。

或者去看看新开的诗歌书店也好。书店开在皋兰路,思南路拐过来两步即到。整栋建筑原为圣尼古拉斯教堂,方座尖顶,内有高穹,是静穆所在。这日游客甚多。咖啡馆内外皆满座,仍有访客往狭小的正门涌去。各种手机单反拍摄,有着朝圣一般的景象。我很怕它要变成一个网红景点,打卡的人一多,店里的诗人就少了。然而毕竟是人多,当天客流量大概是超过店内存书的。这般热闹,书架上分国别而列的诗集也因此看得好累。

第二天再去的时候,诗歌书店恢复了安静的模样。有两三个实习生在忙着摆放擦拭书册,有两三个领导模样的人物在忙着视察工作,有两三个读者在我昨天呆的书架前轻声谈论,有两三本诗集正在被购买并打上书店钤记。原来的彩绘玻璃天窗透出一些光亮来,门外细雨下得分明。

第三天有诗人的诗作朗诵会,晚七点开始。

(二)

诗人大概三点到的书店。自书店正门进来,过中庭往左推开侧门,在咖啡厅内坐下。有几个人过来迎接,大概是诗评人和他的友好。店内桌少,暂且分席。咖啡上来,寒暄两句,是人之常情。天虽冷,厅内温暖。

我那时驻在店内改稿子,有时就停下笔来看一看。我对诗人和诗评人的印象颇好,他们都写诗,且一直在写,我愿意称他们为诗人。诗人都瘦,头发浓厚。他们在那轻轻地聊,只是话少,偶尔沉默,显出矜持而不羞涩的样子,这些都是我欣赏的特质。

期间有个女人呼叫诗人,让他坐到一起来。然而她毕竟比诗人年轻很多,直呼名字显出她的某种优势。我这时觉得有些尴尬了。这种尴尬一直延续到另外几个嘉宾的到来时,才有所改变,发展成了失望。

我有嘉宾,鼓瑟鼓笙。我有嘉宾,实惟恺悌。

四时左右,嘉宾男甲进来,店内空气顿时活泼起来,一是因为他的调门有些高,二是他的言语和行为都显出很忙的样子。他似乎与早来的几位极为相熟,只招呼一声便不再理睬,只以一种很商务的作派吩咐旁人和电话里的不知名人物。他应该也很年轻,脑袋与身板稍圆,目光闪烁。先前的诗评人便搭不上话,诗人在一边饮自己的咖啡,作出不失礼的神情来。

嘉宾男继续他的演说途中,女诗评人或嘉宾女也来了。看起来是文静婉约的路子,大概会好一些。她坐下后,向诗人索了一册签名本。我预感到一种比尴尬更可悲的氛围将要出现。

嘉宾男这时开始说起课题、经费、结项,用诚恳又调侃的语调。我很奇怪于这种组合在一个青年学者身上的无违感,以至于我觉得他是一个出版商,一个诗集出版商,深知文学尤其是诗歌在今天的小众,他于是努力销售自己的语词,也竭力索取每一本书的利润,并且还要与同行互助,要写文章发豆瓣。

我原以为诗人和诗评人们的见面,至少要有一些有关当天诗歌分享的讨论,哪怕并不谈创作和评论。然而他们只是用三句话分了工,嘉宾男读哪一首,诗评人读哪一首,嘉宾女又读哪一首,此外再无别的话题与诗人今天或往昔的诗有关。我改稿到此时,已有十页多,那糟糕的译文像咖啡渣泡过的水。

诗人一直很认真地在听,有时摘下眼镜,复戴上时好像在轻轻地叹气。看得出来他想要参与谈话,大概是年代的差距和场域的界限,他毕竟是失败了。年轻的人们谈笑晏晏,店内的灯光不再昏暗。时间来到五点半,晚上的朗诵会还有一个半小时开始。我今天写到此时,觉得诗人就是诗人,他也不尴尬。我也没觉得尴尬,只是很失望。一种纯粹不再,一种诗歌死亡的气息传出。

一下午稳坐如雨下如花开,仍扛不住那时的悲哀。

我匆匆从书店逃出,走到思南路南昌路口才抬起头。向晚的天空灰暗,像一个被麻醉的病人摊在桌上。

(三)

我写文章有个臭毛病,喜化用或抄录读来的好句子,往往显得卖弄。前文所述“面颊温暖羞愧望南山梅”句见张枣诗《镜中》,“我有嘉宾”句一出《诗经・小雅・鹿鸣》,二出沈约《梁三朝雅乐歌・俊雅三》;文末“稳坐如雨下如花开”不如陈东东原诗《雨中的马》“我稳坐有如雨下一天/我稳坐有如花开一夜”句妙,“向晚的天空灰暗,像一个被麻醉的病人摊在桌上”则是那时出门见的景象,离少年初读艾略特《普鲁弗洛克情歌》已久,突然就被打中了。

书列如下,可以找来读读。

配图是画家颜文樑先生的作品《雪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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