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erStolt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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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書店寫作。 雪夜訪戴集。

衡山和集、后窗和中年故事

(一)

衡山和集书店开在徐家汇公园边上,自地铁站步行过来也不远。位置颇佳,前是闹市,旁有园林,车马过时不闻隆隆声响,行人走到此处,须留意那小门才察觉有书店。或是侧边的窗子里可以窥见其中的书架,时有读者静坐窗台,是番迷人风景。我有时自广元路转天平路步行下来,可以发现书店做旧的外墙和临街的窗,只是没进去过。那时我尚在交大,这种过书店而不入的行为显得特别没有文化。不过交大之神奇也在此,它与文人似有高科技绝缘,且以留不住人文学者为荣。此是旧事,不提也罢。

说是书店,不犹书店。在文化空间的拓展上,它是做了很多工夫的。若要在上海寻一个文艺青年们和文艺青年工作者们的绝佳去处,衡山和集可纳入考虑范围。书店三层,各有千秋。一楼卖书,杂志,唱片,影碟,诗集,咖啡。二楼有书,艺术图册,画展,厕所。三楼有展。我曾在一个夏天的某几个下午,在二楼南窗前的小桌上改稿,打翻过咖啡,洇在纸的边缘,一张张染出枯黄的框。南窗无风,似知我其时心境。

前两段都说到窗,衡山和集的景致全在一个窗字,四处窗子。一页或一格的窗,功效堪比相机的镜头与取景框。一树海棠开得灿烂,镜头要拍出它的寂寞与热烈,取适当留白便可。或是一盆腊梅,墙外绽放如春,香气如潮,只在窗内见得一枝寒梅逸出,冷香飞上枝头,是好景如画。全是窗之助。书店四处窗子,各有风景,故事往往不同。

(二)

一楼最妙的是临天平路的两个窗。尤其是东北角那个窗,我且称为东北窗。自书店南门进来直走,过收银台到底排书架,有诗集和一些外文书,总是卖不掉的样子,或是在等合适的读者。有一天我在窗台上坐着,看着对过书架上的Ted Hughes发呆。这厮,我心想,倒写得一手好诗,要是没有Plath和Wevill的相继自杀,要是只有他晚年的种地写诗,我会喜欢他。顾城也写得一手好诗,砍杀妻女也未背上恶名,总以发疯为由,人们记得他的天真。Hughes后来在Birthday Letters诗集里透露出和Sylvia Plath的相关,有后悔,仍无法得到世人的原谅。究其因无他,有诗才,不温柔。

对于文学人物或文学创作人物,人们喜欢一种悲情式的观看,并且在悲剧发生后选择同情和赞美或批评与鄙薄。往往悲剧之效果胜于一个花好月圆的结局,悲欢离合里,记取动情处,全是悲与离。对Plath和Hughes这对天才诗人的结合来说,人们更同情那个三十一岁时自杀的Plath。青春与年轻是种美好,把美好摧毁并呈给你看,这就是悲剧。在追寻与观看这个悲剧的时候,同情对象自然落到了年轻的一方。而那个Hughes的死去,还要发生在三十五年后。


在我伤感这对文学史上的情侣悲剧而出神时,有个中年女人以一种后现代的姿态闯入了东北窗,将我拉回眼前。她以一种慵懒的腔调从二楼踱到此处,掏出了她的巨屏手机与全书店的人分享她的喜乐。那是一段奇异的视频,令那女人浑然不觉旁人的注视。我痛苦万状闭上了眼,并且戴不上耳机。直到一个电话打入,那声响才终止。

在过了很久我将要困乏忘却此事时,有个俄罗斯口音英语男中音走近。那么从容,那么清楚,那么无奈。是个中年男人,带着一个少年——是他的儿子也未可知,进行着跨语言、跨文化和跨学科的对话。那少年语音有些不耐烦,大概是觉得他讲中文,而他老子讲着英文,实在是装逼之极尴尬可恼。终于,他下定了决心,大声讲,我不跟你说了。说罢就走出了南门。中年男人便用他从容清楚无奈的俄腔英语远远地说,You should talk before you go.

我于是只好在这个当口醒来。东北窗闪现着世界的杂糅与时间的诡异,露出讥讽我们中年人的神态。

我今天写到时此处,已不知为何单记得这两幕。中年男女进入这个被我设定为文艺青年游访驻足的空间,这一画面本身有一种浓烈的对比效果。这个时代的文艺青年们见证了都市化的进程,参与构建日常生活审美化。在变成中年的路上,那些美好的、颓废的生活与游荡,在这个城市的游荡,在日光尖上无所事事的游荡,总有一天要像那少年一样,离开得干脆又响亮。

(三)

Sylvia Plath相关诗集或书与影片,列目一二:

Plath, Sylvia. Ariel, Faber & Faber, 2007

普拉斯:《爱丽尔》,包慧怡译,南海出版公司2015年版

Sylvia Plath: Inside the Bell Jar (2018)

Sylvia (20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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