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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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朦朧,明月仍當空

基層悲歌:在香港做個一輩子的租客

深水埗(網絡圖片)

(在Matters的第二篇文~)

姑媽是08年來的香港,家住深水埗,在7-Eleven打工,月薪大概一萬多。每年暑假我都會來一次香港玩,然後寄住在姑媽家裡。客廳很小,安放完一張小方桌、一台冰箱、一張兩人座位的沙發和一台洗衣機後,所剩下的只有適合一個人走的過道了。幸運的是,劏房配備了兩個小房間,放得下兩個雙人床,多出的床位就成了我唯一過得舒服的地方。

姑媽剛來的時候住的不是這裡,之前搬過兩次家,但最終還是在這裡長期居住下來。每年來香港的那六天裡,我非常害怕每一天會很快消逝,害怕快樂會不經意間流走。但當走出門後,外部的寬敞和多姿多彩會令我瞬間忘卻這讓人窒息與壓抑的狹小空間,搭港鐵、看維港、去長洲、吃魚蛋腸粉燒賣雞蛋仔,每一件都是我在四線小城市難以體驗到的。房子雖小,但多到外面走走就不會太抵觸了。

那時我還在讀小學,看到的東西都如此美好。直到自己到了高中,才漸漸明白其中的無奈。

六天是短暫的,八年卻格外漫長。10年時,姑媽申請了公共房屋,自此之後,房委會那邊就了無音信。我難以想像這些年裡,在一個百來平方呎的地方,姑媽是怎麼度過這熬人的漫長等待的。也許,每天下班後,她會拖著疲憊的身軀回到家門,無力地拿出鑰匙。門一開,她掃視了一番,看見兒女們正在床上玩手機,但自己已無心去勸阻,而丈夫就在那僅容一人的廚房裡做飯。然後,她放下手袋,並沉沉地坐在沙發上,心裡想著:「又一天過去了。」

但無論我如何想像,也想像不出她多年來的辛酸。

八年後,在18年的某一天,她終於收到政府的信函——可以「上樓」了!對她來說,這意味著更寬敞的空間,更低的租金,和那等待了八年的做個正常人的尊嚴。隨後,姑媽就開始精心地購買與佈置家居,畢竟這次上樓後,是不會下樓的,很大可能會住一輩子。如果現在去姑媽的新家看看,就會發現一切都這麼的舒服與宜人。但其實,華麗的背後,是姑媽一個一個月的薪水與心血共同砌成的。每個月一出糧(發工資),姑媽就會從工資裡擠出兩三千塊來添置家居。這個月先買個冰箱和洗衣機,下個月物色個衣櫃和沙發,然後過一個月再裝修一下廚房。一個個月份過去了,姑媽依靠工資和積蓄,再加上半年多的佈置,最後總算可以「上樓」了。

整個過程看似是一位香港基層市民「苦盡甘來」的故事。不可否認,能住上公共房屋是很多基層民眾的願望,但如果仔細想想,這八年裡,姑媽到底得到了些什麼?壓抑,焦慮,身體衰老,一套廉租房,和繼續要「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未來。可能她的子女能有所作為,但在他們的成長歷程中,父母無餘力也無足夠文化去教導,家裡的空間又十分壓抑,想潛心學習又苦於無寬敞的書桌以及容易被各種嘈雜聲所干擾。到最後,只有智能手機才是最好的玩伴。

這在我看來就像一出徹底的悲劇,一首香港底層民眾的悲歌。他們個人難以突破階層的限制,他們的下一代由於資源的匱乏和家庭教育的缺失,也很難突破前代加之於後代的階層限制。

但是,姑媽顧不了那麼多,她也無力去改變,能安心地住在這套較為寬敞的公共房屋已經是最好的結果了。哪怕在7-Eleven收一輩子的銀,哪怕做個一輩子的租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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