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oelacanth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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超人类主义/通俗流行文化 译介

译介|走进阴森

译者按:此文为Mark Fisher所著The Weird and the Eerie中的The Eerie: Approaching the Eerie部分(p27-28),算是对第二部分的导言。

究竟什么是“阴森”(eerie)?为什么对它的思考是重要的?和怪异一样,作为一种特殊的美学体验,阴森本身就值得细细思索。尽管这种体验肯定是由特定的文化形式所引发的,但它并不源于这种形式。你可以说,某些故事、某些小说、某些电影,唤起了阴森(可怖)的感觉,但这种感觉并不是文学或电影的发明。和怪异一样,无需特定形式的文化中介(cultural mediation),我们依然能够且经常体会到那种“不加掩饰”的阴森。比如,阴森之感一定附着于某些特定类型的实体空间与景观之上。

阴森的感觉与怪异的感觉截然不同。抓住这种差异的最简单方法是去思考在场(presence)与缺席(absence)之间(高度形而上的)对立——这(种对立)也许是所有对立中最根本的一个。正如我们所看到的,怪异是由一种——无处可依——的在场所构成的。在某些怪异的案例中(洛夫克拉夫特所迷恋的那种),它的标志是一种至高的在场,一种超出我们将其表达出来能力的漫延(teeming)。相比之下,阴森是由缺席的失败(failure of absence)或者在场的失败(failure of presence)构成的。阴森的感觉,要么存在于本该无一物却有某物的地方,要么存在于本该有某物却无一物的地方。[1]

我们可以通过例子快速地掌握这两种模式。“阴森的啼叫”(eerie cry)这样的字眼——常被字典中对阴森的定义时候引用——正是阴森的第一种模式的一个例子(缺席的失败)。如果有一种感觉,即在鸟的啼叫中(或背后)有比单纯的动物反射或生理机制更多的东西,某种在起作用——而我们通常不会将其与鸟类联系在一起——的意图,那么这种啼叫就是阴森的。显然,这与我们说过的构成怪异的“无处可依”(something which does not belong)的感觉之间有些许共同之处。但阴森不可避免地要涉及到猜测和悬念的形式,而这种形式,并不是怪异的必要特征。这只鸟的啼叫有什么反常的地方吗?它到底有什么奇怪之处?也许,这只鸟是被附身了——如果是的话,是被哪种实体附身了?这样的猜测是隐含于阴森中的,一旦问题和谜团得到解决,阴森便即刻消散。阴森与未知密切相关,一旦知识跟上,阴森就消失了。至此,必须着重强调,并非所有的神秘都会产出阴森。还必须有一种他异性的味道(a sense of alterity),一种,谜团可能涉及超出常识的知识、主观性和感觉的形式。[2]

阴森的第二种模式(在场的失败)的例子是依附于废墟或其它废弃结构的阴森感。后启示录主题的科幻小说,虽然本身可能不是阴森的题材,却充斥着阴森的场景。当然,在这种情况下,阴森的感觉是有限的,因为就为什么这些城市空无一人这点,我们被提供了一个解释。若将此与被遗弃的Marie Celeste号的情况进行比较。因为这艘鬼船的神秘——船员们发生了什么?是什么让他们离开?它们去了哪里?——从未得到解答,似乎也不再可能得到解答,Marie Celeste的案件充满了阴森的感觉。显然,这里的谜团是两个问题——发生了什么和为什么?但那些我们无法解析其意义和目的的结构却构成了另一种谜团。面对巨石阵的石圈,或者复活节岛上的雕像,我们面临着一系列不同的问题。问题所在不是创造这些结构的人为什么会消失——这没什么神秘的——而是消失之物的性质。是什么样的存在创造了这些结构?他们与我们有什么相似之处,又有什么不同?这些存在属于哪种象征秩序(symbolic order)?[3]他们创造的纪念碑在其中又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因为赋予纪念碑意义的象征秩序已经腐烂,在某种意义上,我们在这里见证的是真实自身的不可理解性与不可捉摸性。面对复活节岛或巨石阵时,我们很难不去猜测,当作为我们文化根基的符号学系统(semiotic systems)消失以后,建立在其上的文化所留下的遗产,又会是什么样子。我们不得不把我们自己的世界想象成一组阴森的辙印。这种猜测无疑是造成1968版《人猿星球》中那副著名的结局画面阴森之感的背后原因:如果从影片中的后启示录与后人类的遥远未来角度审视,自由女神像的残骸,就像巨石阵对现在的我们一样,难以辨认。巨石阵和复活节岛的例子让我们意识到,在某些考古和历史实践中,存在着不可规约的阴森维度。尤其在处理遥远的过去时候,考古学家和历史学家做出了假设,但他们所指的,能够证明他们猜测的文化却不可能(再次)存在。

在所有阴森的显现背后,其核心谜团的本质其实是“主体性”(agency)的问题。在缺席的失败的案例中,问题涉及到的,是主体性的存在本质。这里到底有没有一个慎思的主体(deliberative agent)?我们是否被一个尚未显露的实体所监视?在在场的失败中,问题涉及正在作用的主体的特定性质。我们知道巨石阵已经被建立起来,所以不存在对于它的建造背后是否有一个主体的问题。我们要弄清的,是已经离去的抱有未知目的的主体所留下的痕迹。

至此,我们终于可以回答这样的问题:为什么对阴森的思考是重要的?因为回答阴森的关键在于对主体性难题的诠释,而它与支配我们生活和世界的力量相关。对于我们这些身处于,一个全球密切连接的资本主义世界的人来说,应该特别明确的是,有一些力量并不能完全地被我们的感官所接收。像资本这样的力量在任何实质的意义上都不存在,但它却实际能产出任何可能的效果。在另一个层面上,佛洛依德不是早就表明,支配我们心灵的力量可以被设想为在场的失败——无意识本身不就是这样的一种存在的失败吗?而缺席的失败(我们本该的自由意志却被各式的驱力与强迫介入其中)[4]

[1] 原文:”The sensation of the eerie occurs either when there is something present where there should be nothing, or is there is nothing present when there should be something.“

[2] 原文:"There must be also be a sense of alterity, a feeling that the enigma might involve forms of knowledge, subjectivity and sensation that lie beyond common experience.”

[3] https://cla.purdue.edu/academic/english/theory/psychoanalysis/definitions/symbolicorder.html

[4] 原文:”and failures of absence (the various drives or compulsions that intercede where our free will should b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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