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lar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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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說|延時笑話

前天晚上在回家的地鐵上,接到了南哥的電話,愣了1秒鐘。自從去年夏天我從廣州離開後,這是南哥第一次給我打電話。我以為又是跟左青有關,這兩口子跟我隔八杆子遠也能吵吵上。

“喂,南哥?!”我已經扯開嗓子。

“你現在方便接電話嗎?我有點事兒想諮詢你一下,青兒說你前段時間也是那樣,所以打電話過來問問。”語氣太沉,不像是平時的南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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羅海南和左青,江湖人稱南哥和青姐。對外宣稱情侶,其實也跟夫妻沒什麼差了。兩人一個是上海人,一個是四川人,因為一個共同的目標——何以解憂,唯有暴富——相遇在了廣州這座紙醉金迷的城市,開了家馬雲店。

左青是我高中同學,在我們那座以基礎教育極其優秀聞名的城市裏,我倆的相遇可以說是一場打破階級固化的美好邂逅。在高考倒計時100天的宣誓儀式上,我倆因為去會場遲到了,站在了隊伍的後面,166公分的我幫155公分的她擋住了來自班主任的恐怖凝視,這種超級英雄般的保護讓我們開始尬聊起了正在訓話的年紀主任的笑話,場面可以說相當cult,於是一高一矮在同一個補習班上最後100天的時候成為了一輩子的摯友。

左青後來追隨第一任男友(長得很帥但是個渣男,這部分以後開個分支可以寫個狗血故事)去了蠻荒之地廣東,在女巨人省裏以身高153公分皮膚白到反光逆襲成女神,學了聽起來跟她外在條件很沒有關係且沒有實用性的服裝設計專業,然而天意弄人,人特指她身邊的我們。她剛好趕上了淘寶的最初紅利期,畢業之時毅然決然投身淘寶行業,創業途中秉持住了盆地省的審美格調,沒有走上網紅的最終路數,並且在幾年裏順利實現了財務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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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咋了,南哥,你說話別嚇我,是不是左青出事了?”南哥跟我不算太熟,我倆還沒有熟到能互相問候對方母親的程度,所以我還是得要保留部分的為人優雅。他能聯繫我大概率是因為左青。

“沒有,沒有,是我的問題,我今天突然想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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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青大四時參加實習遇見了南哥,過程曲折又浪漫又三俗,講出來容易犯道德禁忌,此處略去不表。但南哥作為第一批南下淘寶開拓者,其身上彰顯出來的天不怕地不怕的草莽霸氣在我們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就已經能讓我瞬間煞住難以動彈,他那張皺巴巴黑黢黢臉,一臉凶相的眉眼,我真的有偷偷發短信給左青確認過:“你老實跟我說,南哥真的不是堂口大哥嗎?青兒,你要是被‘壓寨’了,你就眨眨眼,其他的暫時沒辦法了,但我會想辦法保住你命的,命最重要。”毫無疑問,我收穫的並不是左青的眨眼,而是她的大白眼,死丫頭仗著眼睛大,都快翻得天靈蓋上去了。

作為曾經見證過他們生活的我而言,倆人確實是真正的真愛,不然我真的想不到任何理由來說服自己,白白美美的左青是怎樣愛上滿臉褶子還老大不小的南哥。倆人吵吵鬧鬧和諧得過了這麼些年,我也從最初的反對派吃瓜群眾成長成海豹鼓掌派的吃瓜群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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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3年冬天和2016年夏天我兩次去了瘴氣繚繞的大廣州,從前在電影裏才能出現的南蠻之地就這樣展開在眼前,冬天也是滿目綠色,臘月底整條街上的姑娘穿得清涼透徹。臨近新年時節,小孩兒們成群結隊買冰棍兒,讓長期處以濕冷盆地的我大開眼界,從此廣州在我印象中不再是想像之地。2016年夏天,喝完畢業酒後的第一個清晨,我爬上了南下的列車,投奔我可愛的莫逆之交:白雲區薛凱琪——左青,主要目的是學習一下經商之道,以備將來賣水果時用。

左青和南哥住在廣州和佛山交界的魔幻地帶,高樓林立裏還能有小別墅存在,胡同裏全是小豪車排排坐,城中村比比皆是,但到處溢滿了來自埃塞俄比亞的非洲同胞。胡同小小又曲折,出口就是6號線。

盛夏時節,小別墅裏的芒果樹枝出牆頭,全是綠油油的青芒,誘人得很。下午出街時南哥經常想在左青面前裝逼,證明自己在而立之年依然有少年般的彈跳力,路過小別墅支出來的芒果樹時總是騰空一跳摘下一顆青芒果,順手剝開三下五除二吃掉,然後彎腰在昨晚暴雨留下的水漬灘裏洗兩下手,整個過程異常流暢熟練,仿佛是一只...久經生活考驗的猴子在表演它令人驕傲的「生存之道」,此舉嚇得從旁邊巷子出來的埃塞俄比亞兄弟白牙一露。

我站在旁邊目瞪口呆,完全想不出什麼其他更高級的詞兒了,只能搖頭擺腦加拍手,感歎一句。

“南哥,你可真他媽是「不拘一格降人才」啊!”,我轉頭再看向一臉淡定的左青,面色嚴肅地問她:“姐,你們百萬富翁的錢都是這麼省出來的嗎?”

“那能咋辦啊?掛在上面也沒人吃不是?下次讓他給你摘個試試,這一帶芒果都挺甜的。”

“這一帶?!挺甜的?!合著你們是摘遍全社區了已經?!”

“我讓他少摘點,留點給八月吃,不能七月都吃完了。他說留著也要掉下來,掉下來就壞了,不如趁新鮮多吃點。”

“臥槽,真的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啊,你兩口子誰來拆散,我真的第一個不允許。”

“被我們愛情感動了?”

“都別霍霍別人了,真的!姐,留其他人一條活路,你倆鎖死好嗎?!”我扶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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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什麼?你別嚇我啊,南哥?!”我害怕是自己耳鳴,換了一只耳朵。

南哥被我的反應嚇得停頓了一秒:“沒有,你別緊張,倒不是什麼大事,就是我感覺情緒有點低落,聽青兒說你之前也有點,我想打電話跟你聊聊,交流一下方法論。”

我有點愣住了,心裏並不太知道他這無端莫名的情緒與哪些事有關,但南哥在我印象中並非如此不堪一擊的人。想想他曾經的戰績,畢竟也是將自有品牌做到行業第三的,也算是見過大風大浪的主兒,我不知道出了什麼事兒能讓他慌成這個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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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哥是個上海人,但他特別討厭上海。

有一次深夜,南哥踢完球。我們三個人約在珠江邊吃飯,聊起這個話題。我問南哥為什麼早年要從上海獨自跑到廣州來,他邊抽煙邊蓄勢以待,一副“我有酒也有故事的模樣”,結果左青把串兒擼在一旁特別冷靜地來了一句,那句至今我一想到都能笑出聲的原因。

“他說上海太能裝逼了,吃飯喝咖啡要做的門門道道太幾把多了。受不了,有錢沒錢都得拿範兒,屁用沒有。”

我哈哈大笑,平時見慣了上海人嫌全中國土,就還沒見過上海土著嫌棄上海人裝逼的,為此還逃到千裏之外的廣州了。這麼嫌棄上海的南哥,自然也沒有受到上海的待見。

那次在上海拍東西,我們開車去南京路,從浦西穿過去,他硬生生地在出橋處被攔停了三次,原因是找不到路,交警叔叔第三次看到他的時候都無可奈何到笑出了聲,他扯了一口高橋鎮口音的上海話硬是糊弄過去了,回頭又不得不拿喬:“你看看,本地保護主義太要不得了,講個上海話就把人放了,這讓全國同胞怎麼看?要不得要不得”。

“哥,咱能別裝逼了好嗎?要不您再倒一回,我去開口,左右您這錢是出不去了。”我坐在他跑車的後面,硬憋著一口惡氣。

“要不得要不得,我這口音再說就露餡了,我一廣州人,不敢多說話。”順杆兒往上爬的我見多了,順杆往上爬還能支倆杆我就只見著這一位,可謂是當代“上海奸”,簡稱“上奸”。

我和左青接著嚼著牛排,我問左青:“老左,那南哥這糙漢以後準備在哪兒生活,這也快半老大漢了。”

“回四川啊,還能去哪兒,上海那邊他爸也想去四川養老,要是過幾年南哥能夠老來得子,他爸估計還能抱幾年。”左青邊吃邊說。

抽完煙的南哥跟媳婦嗆上了:“能夠?老來得子?!質疑誰呢?你自己摸著良心說,我難道不比普通30+的男人更強啊?”

得!這他媽就開上車了,我乾笑兩聲,以示參與,繼續埋頭吃我的牛排,再理這倆混蛋,我就枉為一個人民教師。珠江邊的風從來都涼爽宜人,廣州好像沒有夜晚一說,彌漫的全是市井俗事,彷佛吃吃喝喝,玩玩鬧鬧才是生活的本體。就是這樣的南哥,居然打電話說他想死,我立即想到了左青,是不是出了什麼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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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青有啥事嗎?”左青小胳膊小腿的,兩人一忙起工作來根本騰不出時間照顧身體,南哥這一通電話能讓我想到的首先是這個原因。

“沒有特別大的事兒,就是她懷孕了,害喜呢容易孕吐,基本上現在也挺受罪的。”

嘿!還真的老來得子了?!我打開微信介面,切進左青。

“我聽左青說你也是有點抑鬱。我剛從醫院回來,喝了瓶酒,但還是睡不著,想諮詢一下你,我到底有沒有問題。哎,害怕嘛,現在事兒都堆我頭上,但也沒辦法。”

“是是是,你說吧,我聽聽。”...

“最近也是挺麻煩的一堆事兒,你知道左青懷孕了,店鋪裏我得過手,資金也周轉不過來了,我爸過來了,想著把上海的房子賣了倒騰點錢出來,然後也想再置輛車,方便接送左青去醫院什麼的。我愛喝酒你也知道,而且現在不喝酒根本沒辦法睡覺,有半年多都沒有去踢球了。”我聽著他那頭,感覺都能哭出來了,現在生意這麼難做的嗎?把我們黑黢黢的“堂口大哥”嚇成這模樣。

我踢踢腳邊的石頭,把乾枯的樹枝都扯沒了,心裏回想這幾年大家生活處境,耳邊是南哥沉沉的訴苦,心裏邊焦慮也蔓延開來,八月份的恐慌漸漸地又湧上心頭,這事兒基本上也就一些相熟的朋友知道一點,但我也並不以此為恥,畢竟焦慮和抑鬱是當代人的常態,你要是天天都笑口常開,心思透明,那可真是得道成仙了。

從南到北,哪哪都是為了階層奮鬥的各色人,掙扎的恰恰是生活的本身,這種命題和困境誰能幫呢?只能是自己罷了,無非就是一口烈酒就饅頭,苦完了還能有點回甜。一想到這,我又認真嚴肅跟南哥科普了幾條如何抗抑鬱的方法,希望他恢復精氣神,好好保護我們青姐。永遠保持一顆躁動的心,即使天色暗如柴灰,也不能放棄酒要一口悶的姿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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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起那次大家約著去佛山吃潮汕菜,三不管地帶亂歸亂,東西是真好吃。左青、我還有一堆不認識的廣東各地土著:潮州,汕頭的幾位大哥約著吃了個午夜潮汕燒烤。

整張桌子大概就我和左青年齡比較小,全程都在吃,根本沒辦法沒插上話。席間幾個踢球的大哥說待會兒還有個陸豐的冤大頭要來。此君無敵了,吹牛逼一絕,擱北京是能讓人立即掏出三千萬投資的那種貨。就是傻,怎麼傻呢?回回都是來得晚吃的少還買單,然後席間開始吹噓自己家鄉那點出不了門的破事兒。

果不其然,我們快要吃完了,就見一個帶著大金鏈子,從隔壁娛樂城出來的胖墩墩小哥,頭髮絲兒在鋥亮的霓虹燈下根根分明。時不時尚另說,但有錢肯定是有錢,我來廣州兩個月了,這點眼力勁兒還是有的。

“藍鍋啊,裏門來好腳(早)啊,窩剛剛茲晚一餐呀...”哥們噸位夯實地走過來,真的不愧是海的兒子,開口一股“蟶子味”。仿佛有一嘴巴的蟶子殼在嘴裏,沒一個字兒是縷明白了的。

“坐下,坐下,待會兒你買單啊,來那麼晚啦。”南哥給他配了碗剩的金針菇,這他媽埋汰人在北方能挨削,但是出人意外,佛山的串兒攤真的非常和諧,和諧到桌上幾個哥們都把碗裏剩下的往陸豐小哥碗裏造,小哥笑嘻嘻一邊道謝一邊擼串一邊付錢,沒有一個器官是閑著的,場面真的令人涕淚,仿佛一個悲憫的“聖父”在娛樂城遍地林立的佛山口熠熠誕生。

“灑灑水啦。”這話真不是裝逼,說著他就把錢包拿出來一翻開全是新嶄嶄的百元鈔,當時微信支付寶已經是普及得不行不行的,哥們還能這樣出街,真的不失為一種別具一格的“對抗世界的方式”南中國倔強。

祖國南邊可以說是真的天高皇帝遠,有些事兒我以為只會發生在電影中,沒成想還能在串兒局上聽好些個現成的警匪故事,佐以珠江邊的微風、晃瞎眼的霓虹光以及不知名的辛辣啤酒,整個狀態活色生香得有些難以消化。此處贅言,略去不表。

左青和我困得要緊,早早打車回家了,至於那堆兒爺們喝到幾點,基本上也就別管了,能記得回家就行。尊重風俗,尊重習慣是我們受過高等教育的青姐秉持的家庭和諧的可取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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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過神來已經是新的秋天了,我拋棄了安逸的生活,飄飄蕩蕩在各處生活,在一幫朋友們的安慰下踉踉蹌蹌地過日子,對未來當然也是害怕的,抬頭看看月亮,刀割一般,耳邊還有遠方朋友鬱悶的訴苦。越發回想從前,就越發覺得長大真他媽是最沒意思的事兒,小時候一塊錢也能過得自足和快樂。

“我想死的這個念頭大概去年有一回,然後過了很久,今天又突然回想在腦海裏。我有點擔心,我害怕是抑鬱。”

“沒有,你想多了,南哥,真的,事兒都堆一起了,左青現在也在醫院住著呢,店裏事一大堆,你也別想太多了,抑鬱的狀態是大多數人都會有的,但要形成病症還得是器質性的變化才算數。抑鬱症哪能那麼容易得,你最近事兒多,我抽時間跟左青聊聊,讓我們老左少折磨你一點。”我安慰起來人真的口若懸河,我常常在這種時候才會愛上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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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廣州的日子,常常是我和左青在她公司樓道裏吸煙。煙霧繚繞之中總是聊些雞毛蒜皮的生活小事,我天生老年人氣質,扮演知心媽媽手到擒來,但看著他們一路走來又會發現人世間的愛情模樣真是千種百種化歸一處—無非就是相互扶持與體諒,這倆一個臉殘一個腦殘能配上也算是福氣。後來離開廣州後的很多時光裏,我都很想念這個城市,主要是氣候和食物,能夠一整年都呆在亞熱帶季風氣候裏,爽度不是一點點,當然最大的原因是因為有左青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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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青,你幹嘛呢?身體還行不?”我發了條微信。

“還好,就是孕吐厲害,南哥前幾天給你電話了是不?哈哈,吐槽我了?”

“沒有,就說你挺會折磨人的,住院呢?哈哈哈,現在不折磨啥時候才折磨啊?”

“是不是嘛...”,——對方正在輸入中——“我想對著你哭會兒,你別笑我,最近好醜......”

“嗨,你可是左家灣一姐啊,白雲區薛凱琪啊...”

“嗚嗚嗚嗚...,那他現在這狀態是啥意思?”

“大概雨過天晴了吧。”

“你怎麼說的。”

......

“他媽的當個爸爸能把他嚇成這鬼樣子,這位大姐!我覺著你是不是應該加強一下老公的挫折教育啊?這他媽都嚇哭了!到底誰是寶寶呀?!”我一口氣終於憋出來了,想起那天晚上我竟然如此真摯地安慰那位老哥,而人家只是沉浸在了一種“即將當爸”的慌亂喜悅之中罷了

“那你可說!這一天天的,動靜大的喲,我都覺得是他在懷孕。”

“哈哈哈,慫逼!”我倆一同噗嗤出口。

“嗨,人哪,高興過度也容易出毛病,以後少讓他來嘚瑟啊。”我這頭白眼還得翻一翻,以示嫉妒。

“反正...”,左青做作地開口。

“窮也要窮開心!”我倆再次不謀而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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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嘛,不就是一口烈酒就饅頭嘛。

來都來了,怕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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