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iara
Chiara

Hopeless Romantic

越过那条河流


艾珀头一回见卡亚的时候,艾珀正在河岸边,犹豫不决要不要一脚踩下去。这条河不是什么清澈透亮的水体,虽没什么漂浮着的生活垃圾,但着实黑洞洞望不见底。河的对岸只能望见隐隐约约的柔软山脊线,河的深处谁也不知道会落在哪里,照理说彻底未知且一去不回的存在该令人惊惧,但艾珀偏偏难以驱逐脑海中不断出现的、迈入那条河流的念头。艾珀不会水,河的对岸茫茫不可及,但是无论如何,艾珀都觉得比留在她所待的地方要好。逃离,逃离,一去不归的逃离,听起来真是该死的诱人。

于是她伸出脚掌企图碰触水面,却一把被忽然出现的卡亚握住了脚腕。艾珀惊慌失措地想要抽回,卡亚却不松手,死死拽了一会,歪嘴一笑,评价道:脚腕好细。

艾珀顿时很是有种被流氓非礼的感觉,卡亚见状正色道:我不是坏人,我是天使。

艾珀看着这个既没有金色光圈也没有白色羽翼的莽撞少女,一时竟然不知道从哪里开始吐槽,还未张口,卡亚继续说,你为什么想去地狱?

艾珀连忙摆手,我没有我不是别瞎说啊…等等你的意思是这条河底下是地狱?

嗯啊。卡亚平稳地落在水面上,说,底下是地狱,河对岸是天堂,迈入这条河流的人要么沉入地狱,要么能够踩在水面上前往对岸。

艾珀想了想问,地狱好一点还是天堂好一点?

天堂啊,卡亚即答道,采光良好环境优美泳池球场游戏厅娱乐设施配套齐全,甜品供应不限量,火锅馆子也有很多,到处都有说话甜甜的小姐姐。地狱人又多地方又挤又脏兮兮的,吵闹得很,日常领个补贴都挤得跟梦回高峰期西二旗地铁站一样。

艾珀听完抬脚就往河里踩,再次被卡亚拽住:是我宣传词背得不对吗,你这人怎么对地狱就那么向往啊?

艾珀挠头,我也不是特别想去地狱,只是不想待在这里而已…艾珀没说出口的是即使我想去地狱你何必拦着呢,莫名其妙来干涉陌生人的决定是天使优良作风吗?

卡亚大力摇头,但是你是不能下地狱的。

艾珀蒙了,为什么?

卡亚说:因为你是个纯洁的人。哦,别那么看着我,我说你是个纯洁的人跟你关注了上百个瑟图画手还有几个硬盘的视频资料并不冲突……纯洁的灵魂是不会落入地狱的,纯洁的灵魂轻盈到足以踏水面而过。停停停把脚收回来,你现在会栽进去的……

艾珀立即露出被耍了的表情,你说我是纯洁的人那我为什么还会栽进去?

纯洁的灵魂,卡亚作敲黑板状,只有纯洁的灵魂能够涉水而过,你个笨重的肉身踩什么踩?

艾珀有点受不了了,你的意思是,纯洁的人不能下地狱,但是纯洁的人踏入河流会掉到地狱里去……这是什么逻辑闭环?既然纯洁的人和纯洁的灵魂有区别,你们天使有什么一刀 999 点击即变灵魂的服务吗?纯洁的人难道就没有踏入地狱的自由了吗?你们天堂有什么监察机构可以举报强拐壮丁吗?

一刀 999 是不能变成纯洁的灵魂的,卡亚说,纯洁的灵魂是纯洁生命的高阶形态,并非毁灭肉体即可获得的。听说过海的女儿的故事吗?跟小美人鱼有点像,纯洁的人可以通过给这个世界创造美好而获得不灭的纯洁灵魂。因此在还未给世界创造足够多的美好之前终止生命长度的话,是不足以获得纯洁的灵魂的。

艾珀反应过来,等等这有点不对,这不就是摆明了不让我死,非要我发光发热榨干最后一滴剩余价值才放走我?你们上头是属资本家的吧?

是啊——卡亚悲道,我们天使好惨的,达不成指标就不给发奖金,还请您从人文情怀出发关照一下我这个刚上任的小天使,也为这个尚需爱与力量改善的世界考虑考虑……

艾珀瞪眼,你先把我脚腕松开。

卡亚拽得更紧了,我要是松手的话您能保证不往河里跳吗?

艾珀无奈道,好我保证。

卡亚盯上她的眼睛,发自内心地保证,从今往后不会在成为纯洁的灵魂前踏入这条河流吗?

过了许久,艾珀小声叹了口气,我不能。

卡亚倾下身去拉起艾珀。

那么我不松手。


说是不松手,在艾珀提出“你时时刻刻拽着我的手不会觉得我们仿佛双双失去了一边手臂吗”后,卡亚没再坚持拉着艾珀不放,但照样围着艾珀转来转去,还常常趁艾珀不注意又抓起艾珀的手,陶醉道:你手腕也好细。

艾珀:……喂喂喂你们当天使的就是这种贪恋美色的做派吗?

卡亚毫无耻意般点头,是啊,对世上美好的事物充满热爱有什么问题吗?我跟你说我之前引渡过好多可可爱爱的小姐姐,漂亮温柔才华横溢,虽然我背着这么个日常在外奔波的活儿,不过把她们接到天堂去之后我们还是会常常通信互写情书一起约会的……你那个表情是想问什么?

艾珀扶额道,我还是想不明白……所以天使是个种族?还是个职业?

卡亚:……台词怎么突然变得网游化了啊喂!

卡亚认真想了想。怎么说呢,我没法给出特别准确的答复,天使毕竟是个公务员职位,职责是向人世传递我们头儿的大爱无疆,所以当天使需要对这个世界有足够的、无私的、一视同仁的救世情怀。我的确不是生下来就担负着天使的职责的,不过这些年下来,之前的自己在做什么、是什么这些问题都已经快忘干净了。

艾珀停了一下,那么从职业来说,你是天使,从种族……暂且先用这个词……而言,是纯洁的灵魂?

卡亚挥挥自己轻盈的手臂,那当然了,你忘了只有纯洁的灵魂可以踩过这条河流吗?

……那么我真的很想知道你们所谓纯洁的定义是什么。艾珀小声说。

卡亚惊讶地扬起眉毛,是我本人跟你想象中天使的形象太不相符了吗?

艾珀点头。

卡亚耸肩,这可不能怪我,要怪就怪我们头儿手下那帮负责宣传的太菜了,净折腾些光圈翅膀这种不切实际的……

艾珀挠头,我是说我之前确实没想过天使会是你这种到处泡漂亮小姐姐的人……

卡亚正色道,不能用泡这个动词,恰恰相反,我四处留情这一点这才能体现一个天使的必备素养好吗?那是对世间美好无私的爱与尊重,我要是没这个特质根本当不上天使;若是我对特定的某人怀有私情的话,我头儿毫无疑问会立即炒了我。

艾珀勉强作理解状,又说,我更不能理解的是你们为什么会把我判定成一个纯洁的人……虽然你之前说这跟我硬盘里的……嗯 R18 内容……没关系,但我还是很确定我跟这个词沾不上边。

卡亚笃定道,我不会看错的,你就是纯洁的人。

艾珀瘫在地上,我到底哪儿纯洁了啊……明明是没有什么能力又只会给别人带来困扰的废物而已。我跟你说明白了吧,好好活下去发光发热给这个世界创造美好获得天堂通行证对我真没有什么吸引力,我就想早点离开这儿,去哪都行。我没有什么社会责任感,虽然你跟我说我应当肩负发光发热的职责但我根本就不想这么做,我也自知是个糟糕透顶的人但同时我一点都不想作出改变,往后我的人生也不会有什么令人欣喜的转折。建议你要想早日完成引渡灵魂到天堂的指标的话就早点换个目标,有效减少彼此之间浪费的时间。

卡亚斩钉截铁地打断,不可能的,我要引渡你只是因为纯洁的人值得被拯救而已,如果我单纯为了完成指标才来拉你,那怎么能算是无私的爱呢?

她又拽起艾珀的手,况且未来不可预知,我觉得你现在下定论断说自己的人生不会变好是并不合乎逻辑的……嗯但是我也很清楚逼一个不开心的人抱有积极的期望也是不合理的!

所以先给我个尝试帮你变得开心一点的机会?卡亚晃晃牵着艾珀的手,说。

艾珀想说还是算了吧,让我独自自暴自弃就好,你的世界这样明亮,不必为了拉扯我而蒙受情绪垃圾的倾倒或是地心引力的压迫。然而她望着充满动力的卡亚终究还是什么都说不出来,毕竟在这种时候若是非要说些扫兴的话,对立志「拯救」自己的卡亚而言,似乎太过残酷了——

然而难道非要为了逃避一时的残酷而在将来给她带来更严重的伤害吗——既然都认定自己无可救药了——

艾珀再次恨起自己一贯逃避现实逃避决断的做派来。


卡亚拉着她四处转悠。艾珀虽然一向更喜欢自己一个人窝在角落发呆,无奈拿卡亚的固执毫无办法。

她们逛了长长的画廊。

去了人头攒动的游园会。

混进小朋友们中蹭了天文馆与动物园的导员讲解。

在深夜坐直线速度飞快的观景电梯登上了城市的最高点。

从最高点往远处望去,城市闪烁着错落细密的光点,或璀璨或暗淡,漫至天边。


如果我从前来过这里的话,应该会从这跳下去的吧。艾珀把脸凑近观景台边缘,说。靠近高处总是会有一跃而下的冲动——何况还是在这么美的地方——

啊……但是看到了美景难道不会对人世产生眷恋吗?卡亚提问。

不如说是会觉得自己不配吧,艾珀小声说。糟糕的人不配得到那么多关照与美好,我也怀疑我根本没法给这个世界留下什么东西。

卡亚右手啪地击中艾珀额头,干脆利落道:驳回。

艾珀知道这种时候一向没法跟卡亚争辩,艾珀有多确信自己是个无可救药的废物,卡亚就有多坚信艾珀是值得拯救的、必须引渡的纯洁的人。


除去自以为是这一点不谈,卡亚的确是个不错的陪伴者。她陪失眠的艾珀聊至深夜,使用令艾珀哭笑不得的无脑吹技术驱逐艾珀时常陷入的自悔情绪,在艾珀脆弱得快要碎掉的时候扑上去将她紧紧抱住。

越是如此艾珀越是怀疑自己最后会把卡亚的努力全部辜负。

为什么要这么努力啊,艾珀终于在某天小声问了出来。

因为我爱你啊,卡亚面不改色道。

艾珀颤了颤,强行稳住阵脚,为什么你能把这句话说得这么自然啊!是跟多少人说过了!

卡亚立刻扳起手指:个十百千…

艾珀目瞪口呆,顿时把刚刚生出的杂乱念头尽数抹掉,捂脸道,你怎么还没后宫起火?

因为我怀有的是我们天使的无私大爱!卡亚自豪道。后宫起火是各人占有欲无法调和才会发生的状况啦,但是我们的爱是纯粹无私的。

啊我都快忘了……你们天使给予的关爱是纯粹无私的。艾珀低声道,把后半句话咬碎吞了。


无私的爱。一视同仁的救世情怀。

长久稳定的陪伴,柔软温暖的手掌,承受自己所有负面情绪的温柔,驳回自己的自暴自弃发言时的寸步不让,一手拿着冰淇淋一手紧牵着走过的废弃铁轨,在两人漫长的夜谈过程中已经完成一轮东升西落的月亮。

这些都是美好的,也都是卡亚「无私的爱」所给出的。

产生眷恋是理所当然的,然而不该怀有将其据为己有的私欲——也是不必言明的。

……如此自私的人,难道不是根本谈不上纯洁,也不配拥有这么多的爱怜吗?


告别还是应当有些仪式感。艾珀主动拉卡亚去吃了城里最贵的冰淇淋,照着她们常逛的路线走了一圈,又登了一遍城市最高点,坐观光小火车来到了河边。

艾珀说,抱歉你做了这么多努力还是要跟你说这种话……但是我已经决定了,地狱是我家今日就出发,就此别过吧。说着就一个箭步往河里跳,然而卡亚还是如初见时那样眼疾手快,把两手握着的不同口味冰淇淋一丢,扑上去拽住了她。

艾珀:……我本来以为在你手里塞满东西就可以有效增长你的反应时间来着。

卡亚没理她,往回发力,把艾珀拽离了河岸,一言不发,开始掉眼泪。艾珀心想果然又把事情搞砸了……往常都是卡亚在艾珀哭泣的时候凑上去使用各种各样的神奇手段进行安抚,真到了卡亚脆弱的时候,艾珀发现自己完全手足无措。

静默了一会,卡亚说,给我一个理由。

艾珀强笑道,不是早就说过了吗,我对在这个世界上努力活下去发光发热为你们头儿奉献剩余价值毫无兴趣,也不觉得自己真是什么或真能成为什么有资格进入天堂的人。何况这么活着还会给身边的人带来数不尽的麻烦,为了这个世界考虑我也应当积极主动地早日奔向地狱。

卡亚说你这些我都逐条反驳过好几遍了,下一个,请。

艾珀继续笑,没有什么啦,我这种人即使突然发神经不也是很正常的吗?

卡亚固执道,不,这不是理由。你到底在想什么呢……

既然下定决心要分别,那么不说出来好像的确也有些遗憾……艾珀终于坐正了,望向卡亚的眼睛。


因为我知道我爱你,我还知道这是份贪婪得很的感情,我想要的是你独一无二的爱与关注,想要在往后可数的时间里都把你扣留在我身边。

所以你看我果然没法成为纯洁的灵魂,更无法像你一样成为拥有无私博爱的天使。

你付出了这么多无私的爱,最后也没法收获一个纯洁的灵魂,实在是非常抱歉。


艾珀心想这次总算是个正式的收尾了,缓慢地掰开了卡亚的手,第一次主动伸手摸了摸卡亚的头发,收回手来向卡亚挥了挥,再次向河岸走去。

——一边祈祷着卡亚不要追上来,一边空落落的手心,传来了了轻微疼痛的感觉。


当初说着不会松手,如今也终于放弃了吗——艾珀心里那个不甘的小人想。

然而这不是自己所一手谋划所想尽力达成的目标吗,一边把别人推开又一边盼望着自己能被抱紧果然是自己这种垃圾才会有的想法——


然后艾珀站在河岸边,向黑漆漆的水面迈出一步。

却发现自己被水面稳稳地托住了。艾珀惊得再踏出一步,用力跺脚,水面平静坚实。


纯洁的灵魂,卡亚说,恭喜。

她歪头,露出今天的第一个笑容:我估计等会就会收到我头儿炒掉我的通知了。

你知道为什么担任天使的纯洁灵魂不能怀有私情吗?

之前我们提过的,《海的女儿》你读过,小人鱼为了追求不灭的纯洁灵魂,原本寻求的是另一种方法。


「那么我就只有死去,变成泡沫在水上漂浮了。我将再也听不见波涛的声音,看不见美丽的花朵与鲜红的太阳吗?难道我没有办法得到一个永恒的灵魂吗?」

「没有!只有当一个人爱你、把你当做比他父母还要亲切的人的时候,只有当他把他的全部思想和爱情都放在你身上的时候,他的灵魂才会转移到你的身上去,他才会分给你一个灵魂,而他的灵魂又能保持不灭。」


卡亚轻轻蹭着艾珀的脸颊,小声说。

「另一种堪比开挂的方法是,获得一个纯洁灵魂的爱情。」

自然天使作为凡人唯一能接触到的纯洁灵魂,必然需要有不存私念的职业操守……卡亚笑道。不瞒你说我考这份公务员岗位还花了挺大功夫的,现在满脑子都是失业之后该靠什么来支撑我们四处瞎逛的开销……喜欢火锅吗?跟我一起回天堂开个火锅店如何?


End.


P.S.

部分灵感来源于安徒生《海的女儿》与蹈海《纯洁》

与现实绝非完全对应关系,属于虚构创作

不过的确可以打上 #ApoChia 的 tag(是我和可爱男友的狗粮板块(?

CC BY-NC-ND 2.0 版权声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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