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事 ｜ 挂钩

你想出去走走，因为疫情的原因已经好久没离开自己的出租屋，你渴望在琳琅的货物中穿行，这是你在互联网羽翼庇护下为数不多的与现实世界的交互。你在浏览整齐的货品，想到需要一个挂钩，最好是能直接吸附瓷砖的，这样可以避免拿起电钻打孔的噪声以及和邻居苍白的解释。挂钩最好为白色，上面可以添置各种挂框的模组，让厨房看上去井井有条。商城看透了你的小心思，在厨卫转角处播放着一个免打孔挂架的广告，轻描淡写地撩拨你试图改变自己琐碎生活的悸动。你就带着新买的茶壶、优选的置物架、以及可以改变厨房格局的挂钩，在「收纳让家变成灵魂的神龛」的隐秘召唤下悻悻而归了。

你开始阅读说明书，说明书是简单易懂的简图，意在让五岁的孩子也知道这东西可以在十分钟内安装完毕，但注重细节的你还是留意到了挂架说明里那一行不易发现的小字：安装前请确保墙体清洁并干燥。你为自己的细心感到得意，同时开始擦拭墙壁，就像在擦亮一块镜子，一遍之后再擦一遍，为了保证安装效果，你又拿干净的干燥抹布擦拭，之后用手触摸墙壁的瓷砖，确保是「干燥且整洁」的。一切完毕，你开始拿起挂钩架组装，挂架的开口恰到好处，一声「咔哒」的清脆让人心旷神怡，是的，是你想要的那种简单明了直接干脆的「咔哒」声，你在选好位置和角度后，把吸墙挂架水平放置，按照说明书的演示推入吸扣，「稳了」，你暗自得意并在确保挂钩牢固的吸附在墙壁上后，嘴角露出不易察觉的微笑。

你坐在沙发上，喝着今天从商场买来的新茶壶泡好的茶，茶是绿茶，茶壶是透明，你喜欢透明的东西，你认为透明的物体会让它本身更显质感，茶水在疲惫游走一天后喝起来尤其清香，你打开xbox，看与线上好友的成就差距越来越小，思索着目前手上这款游戏打通后就可以超越，你专心致志地与关卡设计师较劲，这种底气来源于你早已完美通关了好几款在业界公认的难度极高的游戏，一开始还算顺利，后来难度升高，死了几次后，你已经有点儿不耐烦，你准备调整一下，先呷了口茶，准备聚精会神再次挑战。这时你听到厨房有响动，你去一探究竟，看到挂钩的一侧掉落，「可能是按的时间不长导致的」，你安慰自己，并再一次把挂钩按照说明书的方法吸附在墙上，看到它一动不动，又回客厅玩游戏了。

今天的游戏关卡也有点儿诡异，在同一个地点已经殒命数十次，你告诉自己耐心点儿，只是没掌握好节奏，你想起之前看过的心理学科普公众号里讲过人在放松的时候才能发挥最大的能力，你叮嘱自己别中了游戏的套，之前也是因为上头把一个心爱的透明手柄摔的稀碎，你脑海里都是清扫一地残渣的画面，手柄太无辜了，只是错误被选择来玩一款难度极高的游戏，并不是它的错，把它摔碎只是一个失败者对自己怜悯安慰的祭祀。这让你燃起了再次挑战的信心，因为你知道今天势必要过这一关，像过河卒一样退无可退，因为明天还有别的事情来填补为数不多的空缺，你重新拿起手柄，演练了一下接下来的技术动作，犹如跳水运动员慢慢走向跳台边缘，按下Pause键，开始了，你熟练的闪转腾挪，推进的比之前都远，你仿佛看到了成就弹出的那个西瓜提示，最后一个平台了，你的大脑转动飞快，之前练习的操作惯性和多年游戏累计下的随机应变让你自信能够冲破关卡设计师的最后一道防线，「啪～」厨房传来的声音让你陨身坠落，游戏里的人物被涌上的海水淹没，像一张扔进马桶的卫生纸。

你冲进厨房，挂钩摇摇欲坠，依旧是刚才同样的位置，瓷砖光洁如初，你找不到它掉下来的任何原因，摸了下吸盘的表面，有粘性，不像是坏了的样子，你上网查了下吸盘吸附的小窍门，众说纷纭，但都不太靠谱，你去杂物筐拿了粘卫生间置物架的胶水，想着「这次索性直接粘上总行了」的行动纲领，同时把挂钩固定，再次回到沙发，心绪难平，你拿出手机给朋友发了几句牢骚，朋友劝解你「吸墙的东西我就没用过好使的」，你开始觉得这其实是大家都会遇到的问题，并对自己这次的处理感到满意，但也对厨房再次传来声响存疑。

你再次拿起手柄，现在对是否通关已经再无心情，你手脑并用，手上是肌肉记忆操作电视里的虚拟自己冲锋陷阵，并一次次被海浪吞没；脑子里控制着耳朵来过滤游戏音乐预警那来自厨房的不规律响动，你从小到大一直坚持着自己总结的反向对冲神秘主义规律：譬如你希望一件事成功，你想的就是这件事势必会失败，这样在成功的时候会得到数倍欢愉。你想到了那时在一级市场捞到的第一桶金，并为自己的所谓规律暗自庆幸。你想到了几年前追女孩时的心路，当时抱的想法是没戏，没想到她真的答应了。电视里的自己已经晕头转向，像一只撕扯的风筝，你觉得手柄有点儿不听使唤，明明按了Y，为什么会他妈的会按下B，你明明要往东，为什么他妈的电视里的自己要往西。你思绪开始混乱，手不受控制的抖，厨房传来的响动把你最后的精神堡垒摧毁。你愤怒冲进去，同样掉下的位置让你彻底失去理智，你自幼对所谓「毫无道理」的事一直不与理解，挂钩一次次的掉下像是对你那一遍遍自我催眠式的「精致整理」的理念作出的嘲弄，你用手锤打瓷砖，你把挂钩架用力地砸在地上，挂钩没粘到墙上，质量确实极好，即使被摔在地上弹起也刚正不阿宁折不弯，你上升星座射手座，你觉得好胜是人能在这个世界生存下去的必备条件，你对这块瓷砖墙咒骂「就是老子用钉子也要给你钉上！同一位置！！操你妈的！」，你怒不可遏的去找来螺丝刀和钉子，你的脸像库布里克电影的海报，狰狞猩红，你把瓷砖钻了一个孔，拧转螺丝刀的时候像把它钻进仇人的心脏，折腾到十二点，挂架被牢牢地固定在厨房的墙面，只是上面的钉子和商场倡导的「生活哲学」相违背，给你一直向往的生活理想敲了丧钟。你在沙发上松弛，看着固定画面的屏幕，喝了口已经凉了许久的茶，手柄在长时间不用后上面的提示灯已经闪灭，你在暗淡的昏黄台灯下，对着地板上一块污渍注目，如同不经意路过一家无名书店时闪过的兴趣，却并不进入，任由这个画面熄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