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浚
休浚

挺离谱的

谈谈推理

柯南道尔的《福尔摩斯探案集》可谓是推理小说经典中的经典,不少人都是从迷上福尔摩斯开始,然后慢慢爱上推理小说这一类型文学。我也不例外,一度爆红的工藤新一/江户川柯南的故事当然吸引人,但最开始吸引我的却是而是这个性格怪异且不老不死的英国人。

不老不死。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时至今日,由其所引发的推理热潮还没有完全散去:我小学时CCTV少儿频道还会放映一些外国动画片,《福尔摩斯在22世纪》就是其中之一;在我大约高中的时候,福尔摩斯的英国同胞本尼迪克特·康伯巴奇也主演了一部大热(我的女友十分喜欢)的电视剧——《神探夏洛克》;再到近几年的日剧《女夏洛克》(竹内结子 R.I.P)、《夏洛克:未叙之章》等;当然,还有一些电影,例如:小罗伯特唐尼《大侦探福尔摩斯》,此处不再赘述。就像是《蜘蛛侠:平行宇宙》一样,这些不断被搬上银幕的福尔摩斯,都是不同宇宙的同一个人,这样的人当然不老不死。与之相似的是,推理小说作为一种“钻警察、法律空子”的游戏,也没有像一些人认为的那样,随科技的发展最终走向没落。

推理小说就像是一棵树,公认的“种树人”是一个叫爱伦坡的美国人。自其诞生以来,不断开枝散叶,不同的枝头也结出了各异的果子。《福尔摩斯》这个“果子”出现在1887年,虽然它一直被认为不如其后所谓“黄金时代”结出的“果子”,但它的伟大在于为这个伟大时代打开了门,所以被奉为经典也无可厚非,“黄金时代”的硕果也跟许多伟大作家的笔耕不辍密切相关,他们和其中最出众的“三巨头”都值得所有推理爱好者铭记,值得一提的是,日本这一枝桠的“果子”也在1887年初露端倪。

文学不止一种形式,因为不同的作家对于同一件事的看法角度并不相同。所以对于“案件出现-侦探调查-侦探解谜”这一推理小说的基本流程,不同的作家侧重描述的部分都有差异,例如:注重“解谜”环节的作家会设计精妙的“诡计”和解谜手段——技术流;注重案件本身的作家会剖析凶手杀人的动机——抒情流;觉得“摇椅推理”不够惊险刺激的作家会设计亲自抓捕凶手的硬汉侦探——动作流等等。所以不管是在西方还是在东方,推理小说最终都大致走向了两天不同的路:西方大致是冷硬派和解谜派;日本则是读者都熟悉的本格和社会两派,我本人日系的推理看得比较多,所以下面“国外”主要指日本。

日本推理的三大祖师爷“江户川乱步、松本清张、横沟正史”是日本推理慢慢走向巅峰的重要推动者。开始的主要作品以注重精细“诡计”的本格派为主,但长时间只注重“诡计”的小说总是会缺乏一些读者需要的东西,且犯罪手法和诡计也被开发得差不多了,后来的部分作家就只有写前人写过的东西,而且科技的发展也使得能写的诡计大量减少,在这样的情况下,很多作家选择把故事背景放在几十年之前。但是,如果所有人都写发生在过去的事,读者难免会审美疲劳,所以如果想要创作现代背景下的推理小说,比起重新创造新的、不知道在何时将会失效的诡计而言,将前人的故事结合自身的脑洞来创造新的作品就要更容易一些,例如,受日本岛田庄司领起的“新本格”风潮影响的京极夏彦的“妖怪推理”、西泽保彦的“科幻推理”以及今村昌弘的“丧尸推理”,插个题外话,东野圭吾开始也是受“新本格”影响的本格派作家,后来才转变成的社会派,我一直觉得东野是“鸡汤推理”,但也有人说“20多岁渴望写出岛田庄司作品的人,40岁后才明白东野圭吾的书才是真的难写”,判断毕竟是主观的,读者喜欢什么读什么就对了。但以上内容,我并没有没有提到中国的作家。

中国并非没有人创作这类小说。陈小青先生,被誉为“东方的柯南道尔”、中国现代侦探小说“第一人”,是中国侦探小说的理论的最初探索者,其处女作发表于1911年,其实跟日本推理走向成熟的时期差不多,并且其《霍桑探案》系列也同样在当时的中国掀起了侦探小说的热潮。在我国古代,各种公案小说,如:包公案、施公案、狄公案等,都是描写官员平反冤狱、查清疑案等事件,也能近似看作推理小说,但毕竟还是有差别,这类作品多含有较浓的政治色彩,作品质量也良莠不齐,未能有所发展(目前广为人知的《大唐狄公案》系列小说出自荷兰汉学家高罗佩之手,非国人所作)。最初的“推理文学”对于中日两国而言都是源于西方的“舶来品”,其在两国的发展现状为何差别巨大?

先从日本讲起,日本的推理小说自乱步起,直到乱步去世,期间对本格推理小说影响最大的事件是二战。二战前期,政府开始限制国内刊物,推理小说也是被限制的其中之一,直到开始参战,日本内部出版审核严格程度达到顶峰,多数推理刊物被关停、包括江户川乱步在内的很多作家都暂停了写作。直到日本战败后,大家都知道,此时的日本文坛出现了以太宰治为代表的“无赖派”,日本国内的衰败和颓废可见一斑,并且其社会由于退伍军人的返乡、民众思潮的转变也出现了动荡。正是此时,战时被政府禁止的推理小说又进入了国民的视野,早期的推理小说背景大多放在战败后的日本,很多案件都与退伍军人和民众避难、社会重建有关系,例如:名侦探金田一耕助自己就是一名退伍军人。其小说故事的写实、新奇、刺激的特点恰好能缓和读者的颓废心态,天才侦探屡次破获奇案的故事就像是一股“正能量”在战败阴霾下逐渐缓和的日本国民中间蔓延开来,随着读者的增加,也涌现了越来越多的本格作家。但是过于注重诡计的设计和逻辑的本格小说需要耗费大量脑力和时间,而且读者也逐渐对常用的诡计产生厌倦,但以松本清张为代表的一些推理作家的的出现,改变了这样的局面:这一类作家不太注重诡计的精巧设计,他们将社会现实和案件相结合,慢慢形成了一种以案件暗喻社会问题、直击人性的抒情推理小说,这就是在纯本格推理之后霸占日本推理文坛长达几十年的社会派推理的起源。社会派的写实与抒情固然能够吸引很多读者,但过多的抒情不免沦为俗套,厌倦的读者就会想:我为什么要用推理小说抒情呢?我直接去看言情小说不就好了嘛!所以在长期被社会派霸占的推理文坛,本格推理又迎来了第二次春天,江户川乱步、横沟正史、梦野久作等人的作品再次被发掘出来,横沟晚期的作品偏向变格严重,但有读过日文全集的读者说其一开始就是变格作家;梦野的作品不易读懂,《脑髓地狱》《瓶中地狱》可能是其最为人所知的作品。再之后,在岛田庄司导师的带领下,集传统本格推理的严密逻辑和作者本人奇特脑洞的“新本格”推理诞生了,此后的社会派与本格派在竞争中不断推陈出新,最终形成了当今推理小说中日系推理的重要地位。另外提一句变格派,这一类作品大多包含血腥、变态、猎奇、恐怖、色情的内容,体现出的是人性最为畸形、黑暗的一面,心理承受能力比较低的读者慎看(但是国内出版的作品,一般尺度不会太大,而且过于变态的作品也没有出版社会出)。

总的来说,日本推理遇上了好时机,而且经过长久的发展,小说类型丰富,也由于长期积累的经验以及日本传统文化的影响,作家们对推理小说的本土化很成功(变格小说应该也只有日本作家能写出来了),这些因素使得推理小说在日本获得了巨大发展,甚至超过了西方推理的“黄金时代”,而且这些推理小说中的故事情节也在一定程度上推动了日本电视剧的发展。

把目光放回国内,我国的侦探小说起步几乎与日本同时,民国时期就开始有人将福尔摩斯的故事引入中国,由于其小说形式与前面提到的中国传统公案小说相似,而且更具有戏剧性的情节,在其进入中国之时就引发了一波“侦探小说热”。与侦探小说刚刚传到日本的情况相似,当时有很多作家开始尝试这种新的故事类型,甚至还有一些作家把福尔摩斯搬到中国。但是当时很多作家并非像江户川乱步一样专攻这一方面的小说类型,甚至有人写福尔摩斯故事只为戏谑福尔摩斯。就像前面所提到的,侦探小说的写作需要耗费作者大量脑力,同时也对写作者本人的知识量、逻辑推理能力也有一定的要求,对于当时的作家而言,这是一个门槛。但这门槛也没有将所有人拦住,民国时期的大侦探小说家程小青就是其中最为突出的一个,程先生同时也是中国侦探小说史上的一座高峰。程小青先生亲自译介过柯南道尔的《福尔摩斯探案集》、与朋友一起开办过推理刊物,其作品《霍桑探案集》就是根据福尔摩斯的故事而来,所以称其为“东方柯南道尔”也不无道理,除《霍桑探案集》外,程先生对中国侦探小说最重要的贡献是其对于侦探小说创作理论的研究,这使得国内的侦探小说创作具有了一定的科学性和逻辑性,但这些要求同时也使得创作者自身的素质要“过硬”才能在这个领域具有一席之地,所以民国时期的侦探小说数量虽多,但大部分质量不高。

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建国之后的侦探小说由警察、特工承担了传统的侦探角色,侦探小说开始向警察、反特、间谍小说方向发展(程小青先生也写过几本),但其中多数作品在政治上的意义要远大于其在侦探小说方面的意义,这一时期的国内侦探小说几乎“断代”,这意味着从民国到新中国改革开放这很长一段时间里,中国的推理小说几乎没有进步,甚至还有所退步。直到改革开放,国内引进了不少西方“黄金时代”名家和日系推理的作品,“侦探小说热”这才重新开始回温。此时,无论是西方名家还是日系流派的技艺至高超、创作手法之娴熟都令国内的推理小说爱好者好好吃了一惊,出于对名家的仰慕以及对这一类型文学的爱好和热情,一些读者开始模仿自己喜欢的作家风格进行创作。

相较于日本推理小说的高度发展而言,直至今日,国内的大部分推理作品还处在拙劣的模仿阶段,想实现本土化还有很长一段路需要走。小说创作的初衷无疑是想讲好一个故事,而一个故事想吸引读者接着读下去就需要作者对故事的叙述符合读者的阅读、思考习惯,对推理小说而言更是如此,对于一本好的推理小说尤其是本格推理,其故事的逻辑性应当排在第一,而我认为故事和语言的特色应当放在第二位,所以故事的本土化是国产推理能否形成自身特色的最亟待解决的问题。日本的推理小说在发展上就很好地融入了其自身的文化传统和国民特点(所以我说只有日本人才能写出变格小说),完全自成一派,且在长期的探索和尝试之后,其本土各个流派之间的联系与独特风格已经十分成熟,一读就能分辨出来有没有感觉。而国产推理(此处不举例),有些读起来就是一股文绉绉的日本味、翻译腔严重;有些作品的内核与诡计的设计精妙无比,但文字读起来就味同嚼蜡;还有些看似推理小说,实为悬疑、灵异、恐怖小说,也有些是刑侦、警察类的。前者的作品神仙打架,有部分作品水准奇低,为搏观众眼球为了猎奇而猎奇(没错,我说的就是《十宗罪》此处不得不举例),但最后非但没有变格小说的感觉,还会让读者感到不适,但这类小说在部分正处于好奇心旺盛时期的小学到高中低年级学生群体中十分知名;后者虽然里面包含有推理成分,但相较于本格推理而言往往逻辑不够严密,推理过程也很简单(相较于前期渲染案件的浓墨重彩而言),相对于社会派小说而言,对人性和社会问题的挖掘不够深刻,当作普通小说来看往往会更加精彩,警察小说写好不容易,国内的情况大家都知道,条条框框很多。

但国产推理也并非一文不值,我们偶尔还是会看到因为影视剧的爆红而带动的一两部国产推理作品,如之前很火的《隐秘的角落》让很多人知道了紫金陈和他的作品,虽然紫金陈自身知名度并不低,但《无证之罪》《隐秘的角落》两部网剧先后爆红的现象也将作者本人和他的其他作品推到了更多人的面前,虽然很多人认为紫金陈小说文笔很烂,但其作品的设定和故事情节的安排水准都还不算差。另外,呼延云新作《扫鼠岭》水准异常高,里面对刑侦手段的细致描写堪称完备,以社会派为主虽然削减了一些推理环节,但对时事做了很好的结合;那多也是国内推理文坛一位老作者了,我看了《十九年间谋杀小叙》和《骑士的献祭》前者质量高于后者,但后者的故事很好,此处也不详叙。内地小说家的作品都在不断提高,而真正做到本土化最成功的中国推理作家,香港的陈浩基应该是目前最成功的一个,内地引进了他的《网内人》和《遗忘 刑警》,前者很好地描绘了香港的社会现状,将现代科技和传统推理结合起来了;后者对于PTSD的应用过于巧合,但故事比较新颖,都很值得一读。但其最值得一读的作品是还未引进的《13 67》,最值得称赞的是他在这部小说里面采用的故事结构,使得每个短篇事件看似独立,实则环环相扣,在读完最后一篇之后才能反应过来所有事件是一个环,而且每一个单独的篇幅是本格手法,但连接起来就展现了香港社会几十年的巨变,总体看来却是社会派常用的手法。同时,香港还有另一位作家——莫里斯在改写福尔摩斯的故事,国内引进了第一本《神探福迩,字摩斯》,其对于晚清的香港有着很详细的描述,而且改写的故事读来也很自然流畅,完全没有翻译腔或者其他不和谐的因素在里面,其书塑封袋上硕大的“莫文蔚哥哥”五个字着实让我吃了一惊。

国产推理发端早,但中间断代严重,作家们大多还在模仿和探索,要真正形成自己的风格还有很长一段路需要走,某些优质作品需要靠其他力量(影视剧、名人推书等)来推动其进入大众视野。但实在没必要悲观,因为国内那一批优秀推理作家的作品质量整体还是在不断上升的和广大推理小说爱好者。

对比中日两国推理小说相似的发端和迥然不同的现状,国产推理显然还有很长一截需要追赶,一昧的模仿不可能成功,日本推理的成功在于其独特的风格和长期积累的经验相结合之下,形成写作方法和故事设计能力,这些东西只能复制形式而无法获得其神韵。可能在很久之后,社会派和本格派会不再分明,因为这是当前的发展趋势,而且事实也证明两者优点相结合所产生的作品质量可能会产出更加高质量的作品,所幸国内仍有作者在探索更为广阔的道路和更多的可能性,这是我们这些读者之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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