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布拉赫
阿布拉赫

来自中国,很喜欢记录,不光写字,用APP记帐这件事都一做十年。这种癖好曾引起有司关注,后来在Matters的活力一落千仗。但仍然在记,不在这里,就在那里,而且一想到有人会因为你的记录害怕,就更觉得这记录的价值。我会继续。

被扣上“疆独”帽子

帽子一顶,不足斤量。乾坤一转,没齿难忘。

六年前,我一个人自驾去新疆,从成都出发,历时一个月,行程一万公里。从成都到甘南,再到兰州,经过整个河西走廊,进入哈密,已经走了将近3000公里,才发现,啊,没带驾照。

之所以能发现,是因为在甘肃和新疆的边界上,被交警拦住了。而那之前,我晃晃悠悠边走边玩,差不多十天时间,完全没有交警理我。

跟交警扯了个谎,说我昨天刚到,驾照落在酒店了,求放过。警察看我川A的车牌,也就信了。没理由不信啊,谁会想到有人真的这么蠢从成都一路开过来不带驾照的。这点比在四川的境遇好。有一次我去宜宾市的筠连县,也是忘带驾照被拦,求爷爷告奶奶得到最大限度的宽容是:不扣分,但要罚款,罚五十,罚单就开未系安全带。

王维当年送别友人,吓唬人家说“西出阳关无故人”,不光是元二,应该吓住了很多人。我出发前,朋友也不断吓唬我:新疆很乱,你一个人很危险,最好不要去。但那时候,正值我被误诊为RP患者,想到未来不知道哪一天可能会失明,就觉得能看见风景的日子弥足珍贵,执意西行。

但我比元二人缘好,阳关之外仍有故人,故人就在哈密城里。故人说在新疆没有驾照和身份证是寸步难行的,进入每个行政区划,都要查。那怎么办?没办法,只好把车停在故人家,背包前行。开了三千公里,多少也觉得累了,一人一包,不用再担心车出问题,也不用想着找停车位,那种自由,心向往之。

但是新疆实在太大了,没有车你走不了几个地方,每个人都这么说。背包继续向西走到吐鲁番,在青旅结识了几个小伙伴,其中一个,建议和我一起开车同行。幸好,那时候,我的上一段关系还没完全结束,家里有人,几天后驾照寄到了哈密,一切可以正常继续。

故人说的没错,此后的二十来天时间里,驾照和身份证被查的次数,不会少于天数。跨界、加油、住店,都是必不可少的。做为汉人,程序还算简单,看看身份证驾照,放行。如果是其它族裔,得下车去小房子登记,后备箱得看。除此之外,新疆的每个酒店,都有个安检门,像机场那样。

那一个月的行程特别安全,除了一两次被交警为难。有一次,红绿灯和斑马线离得太远,没看清红灯,过了线。维族的警察小哥好凶,收走了我的驾照,不听哀告,转身就走,直接交到了交警大队。我们赶到那里,又是各种好话,才拿回驾照。就像唐僧一样,到处需要通关文牒。现在想来,做为内地的游客,应该是要被警察高看一分,就像中国的警察看外宾一样。真正的疆内民众,就算是汉人,违了章,就不会被轻易放过。像我在筠连一样。

突然想起这段经历,自然是因为今天风起云涌,全中国都在支持新疆棉花。棉花何辜,它懂什么?

昨天中午去按摩,盲人按摩店来了个新小哥,说普通话。这在成都是不常见的事,同为异乡人,我们俩的关系瞬间就拉近了。闲聊中得知,他刚从昌吉来。因为维稳,每天要反恐演习,笛声响起,每家店必须出一人报到,参与演习。他的店只有他一人,因为这些事,经常要关店,入不敷出,只好背井离乡,到成都另谋出路。运气还算不错,正好这家店扩张,很快找到了工作。

我问他,“你们那里主要还是维族人吧?”

“没有,几乎没有维族人了,基本都是内地过去的。”也不知道为什么,又聊到语言,他说现在学校也不开设维语课,都是汉语教学。

自此我心里便不大好受,想起小时候的一篇课文,《最后一课》。法国在普法战争中败于德意志帝国,阿尔萨斯和洛林因此被划归德意志帝国。德意志帝国禁止该地区的学校教授法语,改教德语。那篇课文讲的是第一人称的作者,上最后一堂法语课的故事。小时候哪儿能懂那个,唯一记住的是一句话“法语是世界上最美的语言”。后来看法国电影,会疑惑:这哪儿就最美了,比起中文差远了不是?

直到昨天,终于理解了当年没法理解的那种情绪。谁家的语言都是最美的,就像谁家的孩子都最可爱。

可巧,晚上就出了外国品牌集体抵制新疆棉花的事。嗨,这不就叫班门弄斧吗?从来只有我们抵制别人,头回遇到被人抵制,这谁受得了?于是,简中互联网刹那间风起云涌。

在没有防火墙的年代,我也和外国人吵过架,因为他们说中国政府对待藏人不公。后来还抵制过日货,因为小泉老是参拜靖国神社。不知道从哪一天开始,什么契机,这些对立情绪就烟消云散了,日本转而成为我最想去的国家。很幸运,疫情之前我完成了日本之行的愿望,回头想,幸亏停止抵制,不然得错过多少美好!

昨晚临睡前,我发了个微博,含沙射影表达了对于即将失去自己民族语言和文化历史的人的同情,令我震惊的是,认识多年都没相互拉黑的朋友,留言说:换个角度,语言共通,障碍较少。为了不至于看起来那么激烈地回应,我又发了一篇,大意假如日本当年成功占领中国,只让学日文,不能学中文,是不是也可以理解?

朋友倒没再回复,但我因为这一篇,被扣上了疆独的帽子。

和当年被扣上右派帽子的傅雷相比,被爱国群众隔空辱骂亲娘,就不值当什么了。所以,我今天脾气格外好,都没有回嘴。看到那些纷纷和品牌解约的名星,也能理解了。我才挨了几句骂,他们是会丢掉饭碗的。一旦丢了,就可能像傅雷当年,缺吃少穿,全靠八方接济,也很可怜。

帽子一顶,不足斤量。
乾坤一转,没齿难忘。

这是电视剧《九九归一》里贾富贵的一句台词,原话是“报纸一张,不足斤两。乾坤一转,没齿难忘。”那是日军投降当天的报纸,备受欺凌的主人公,在当铺里演一处典当戏码,抒发胸中得意之气。电视剧看过将近二十年了,大部分忘记了,但这句一直忘不了,可能因为它不只是大的历史节点,也承载了太多难以尽述的个人记忆。

我写下来这些,给未来的外星人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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