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布拉赫
阿布拉赫

来自中国,很喜欢记录,不光写字,用APP记帐这件事都一做十年。这种癖好曾引起有司关注,后来在Matters的活力一落千仗。但仍然在记,不在这里,就在那里,而且一想到有人会因为你的记录害怕,就更觉得这记录的价值。我会继续。

表弟

(编辑过)

我表弟比我小两岁,但我的童年记忆,好像总是远远地站着,看他放肆奔跑,满头大汗地玩,看我舅妈扯着嗓门喝止:“龙龙!”

那时候,他是城里孩子,我是少年闰土,虽然是哥,有限的几次和老妈去市里看望外婆,在他面前总是有些畏缩。

有段时间,舅舅从市里调回县城,很久以后听老妈说是因为市里计划生育紧,表弟的户口不好解决。我们比从前离得近多了,但我们仍然没办法玩到一起。他太有活力,太没受过欺负,太肆无忌惮。

后来,肯折腾的舅舅,又把工作弄到了省城,从此,和我们天隔一方。

再见到表弟,得是十几年后从省外的大学毕业回省城工作很久之后。我坐着和舅舅说话,他从外面回来,看到我,说哥你来了,然后进了屋。我和舅舅心照不宣,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直到离开,他再没出来。

那之后没多久,听我妈说,他又进去了。也是这次,才知道,上一次三年刑期,原因并非如我妈一直告诉我的,是受了坏人蒙骗,跟人家入室抢劫,而是吸毒。我妈搞不清楚,我也稀里糊涂,总而言之,这次,出来没多久,又复吸了。

后来所有的亲戚谈起他,都充满鄙夷。大家总在激烈地讨论,是我舅舅太惯着他,据说在他第一次戒毒的那几年,我舅舅每次去看他,还要给戒毒所交钱,就为了让儿子可以不用干活。当然,这都是亲戚之间传的闲话,是否属实,无从考证。我从没当面问过舅舅关于表弟的事,胆小,怕尴尬。我都是问我妈,我妈总说你舅舅打电话,没说几句就哭,弄得我也跟着哭。

又过了很多年,我搬到成都之后,有一次回省城办事,去看舅舅舅妈。听说不久以前表弟出来了,我竟然很有压力,几乎想要放弃这次探视。想到舅舅一生奔忙,如今也老了,还为儿子的事情整日以泪洗面,如果我远道而来都不去看他,他搞不好更觉得大家都在躲着他,人生还有什么指望,于是硬着头皮去。

那天的表弟,和我上一次见他并无太大不同,饭桌上也不参与谈话,埋头吃饭。见我空了碗,才急忙起身,哥我给你盛饭,我说不用我自己来,你还客气。他抢过碗,进到厨房盛了来,放回我面前,说哥给,然后坐回自己的座位继续吃。那天本想吃完坐坐就走,但舅舅不让,非说多年不见,得住一晚。他家窄小,只能和表弟睡一张床。我和舅舅舅妈坐客厅看电视,聊天,磨蹭到很晚才进屋,表弟已经睡了。整整一晚上,我辗转反侧,难以成眠,天刚亮赶紧起床告辞,推说要回去收拾东西赶中午的火车。表弟起得更早,天不亮就没了人影,我问舅舅他去了哪里,舅舅说,出去办事。

后来我跟老妈说起,龙龙看起来很懂事,并不像我们想像中吸毒犯该有的样子,个子还是那么高,比以前瘦了些,但依然算是个胖子。我妈叹气,说就是,看上去人模人样,但出来这么久,也不找工作,整天问你舅要钱花,你舅恓惶的,不给又不忍心。

再后来,听说舅舅给他买了辆二手车,在跑黑车拉人往机场。我就每次打电话都问我妈,现在怎么样,车跑得还顺利吧?我妈说还不错,甚至有了女朋友,快结婚了。表弟结婚的时候,我远在成都。我问我妈,要不要让我哥给我带个礼金。我妈说不用,我带了,你又没结婚,咱们还算一家。

表弟结婚后,我就渐渐不从旁打听他的事了,以为就此雨过天晴,花好月圆了。然而,他再一次故技重施,以身试法。那次进去不久后,他的孩子出世,是个男孩。我妈说起,总夸表弟媳妇,说人家竟然没有离开,和舅舅舅妈住在一起,共同养育孩子。但渐渐不再说起表弟,说舅舅似乎也想开了,一心扑在孙子身上,给她打电话也只说孙子,不再提起儿子。

表弟的这一个戒毒周期,也有好几年,去年刚出来。他出来不久,舅舅把省城的房子过户给了儿子儿媳,带着孙子搬到了西安。从那时候,我又开始频繁打听他的信息,我妈说舅舅已经不给她说表弟的事了,都是从姨妈口中得知,表弟媳妇自己承包了某个幼儿园的食堂,表弟也在里头帮忙。

过去的一年,总算相安无事。老妈经常念叨,你舅现在好了,退休工资也涨到了三千多,和你舅妈一起管个碎娃,只要不用再给龙龙胡花,也够得很了。

过去的两个寒暑假,舅舅都会把孙子送回兰州给他父母带,开学再接回西安。我关心孩子跟爸爸是否亲近,我妈说那不好问,可毕竟是他大和妈,你舅说每次去的时候不愿意去,回来的时候不愿意回来。

我最近一次在微信视频里看到我舅舅,他头上一根头发也没有,甚至连眉毛也几乎看不见。我笑问舅你的头发呢,他说早都没啦,你这外甥不关心你舅,都没发现你舅老成这怂样子了。

我想问龙龙怎么样?但终于也没问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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