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布拉赫
阿布拉赫

来自中国,很喜欢记录,不光写字,用APP记帐这件事都一做十年。这种癖好曾引起有司关注,后来在Matters的活力一落千仗。但仍然在记,不在这里,就在那里,而且一想到有人会因为你的记录害怕,就更觉得这记录的价值。我会继续。

清明不烧纸

有时候会幻想,一家人,在清明的时候,坐在一起讲我大姐,人人痛哭流涕,不能自已。

提前问老妈,她对清明烧纸这件事日期上有没有讲究,是必须要当天烧,还是提前一两天也可以?她说都可以,看我时间方便。

她眼神不好,加上来成都第五个年头,仍然不习惯城市夜晚的灯光,不敢独自出门,就算出去了,也不知道哪里可以烧。其实我家住在穷乡僻壤,各种田地断头路,到处可见纸灰。

我主动问起,是为了提前规划时间,老妈以为我喜欢这档子事。

我是个反传统的人,很不喜欢繁文缛节,尤其是这种表面文章。小时候,逢年过节她都要张罗给灶王爷烧香烧纸钱,因为这事传统上是男性的责任,而我爹又不听“管教”,我就经常被逼着做。香碗是老妈准备的,通常是盛着糜子(带壳的小米)的碗。我负责点三柱香,插进碗里,做三次揖,跪下来磕两个头,保持跪姿,把黄裱和纸钱点燃,往空中一扬。如果燃烧物借势继续上升,则代表灶王爷收到了我们的心意,也许还爷颜大悦。至少,这时候妈心是悦的。等黄裱和纸钱完全化为灰烬,再磕第三个头,起身,做揖,敬神就结束了。整个过程,我是主心骨,女人们也不能置身事外,她们要惟我马首是瞻,头也要磕,揖不做。

在老家,我从没上过坟。因为我爹也从不干这事,他娘虽然早已尸骨无存,但他爹就埋在一里之外。我妈偶尔会去离家十几里的娘家,给自己的父母烧纸,但很奇怪,却并不常逼我同行。农村交通不便,年纪渐长行动能力渐弱之后,大部分烧给外公外婆的纸钱纸衣裳,都在村里的十字路口完成。

因而,小时候对于清明节几乎没有什么特别的印象。那时候也不是法定假期。直到来成都,才发现原来清明节是个还比较重要的日子。很多人会回老家扫墓祭祖,早起的话,城市的路边也会经常看到前夜的余烬,还有香烛残骸。通过老家村里的微信群,知道也还是有在外地工作的人,清明特意赶回家。

也许是,年少时离生死尚远,关注点在别的地方罢了。

特意走远一点,边走边随意聊天。老妈抱怨舅舅不给父母烧纸,说没良心,每年全靠她和姨妈。我是没敢说,我以后也不会烧的,现在之所以陪你,是看你远离故土,人地两生。

我问她,你觉得我姥姥姥爷真能收到你烧的纸衣纸钱吗?她长叹一声,那谁能知道,主要还不是给自己宽心。

以后,想起你的时候,我会买瓶酒,边喝边泪流满面。或者打开电脑,写下我的想念。但不会千里迢迢赶去你的坟头。我心里说。我不信那个。

你表姐的女儿,每年都回老家给她爹烧纸,那怕过去了三十年,生不见人,活不见尸。

三十年前,精神疾病时好时坏的表姐夫,怀揣着六十元出门买粮,再也没回来。表姐,还有表姐的弟弟,找遍了十里八乡,没人见过。表姐一个人拉扯大三个孩子。谁想老大五年前得了肺癌,死后又丢下三个孩子。

我表姐命真苦,几岁没了父母,青年没了丈夫,老年又没了儿子。如今还独力抚养着孙子。

表姐的儿子本来很成气,没读过什么书,但自己做生意,眼看就风生水气。

我其实想跟我娘聊聊我大姐,我没见她最后一面,也没去过她的坟前,我时常想起她,从没告诉过家人。我猜大家都一样,大家都不说。不可能忘记,哪里那么容易。有时候会幻想,一家人,在清明的时候,坐一起讲我大姐,人人痛哭流涕,不能自已。

比烧纸好。

但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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