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布拉赫
阿布拉赫

来自中国,很喜欢记录,不光写字,用APP记帐这件事都一做十年。这种癖好曾引起有司关注,后来在Matters的活力一落千仗。但仍然在记,不在这里,就在那里,而且一想到有人会因为你的记录害怕,就更觉得这记录的价值。我会继续。

按摩的胖娃

我以为胖娃是姓黄的 ,因我躺在按摩床上的时候,分明听到同事们喊他做“黄大爷”。后来结帐买单,打印出来的小票,却赫然写着“鲜**”。可能是听错了,或者某种认知先入为主,误导了真相。又想,会不会是替我划卡的老板记错了员工姓名呢,该不该返回去问他一问?

一面想着,一面在路边扫了一辆哈啰单车,骑上去,往地铁站。

一小时前,路口的斑马线前停着一辆板车,板车上铺着褥子,褥子上趴着下肢扭曲的人,脸侧向右边,右手在玩放在褥子上的手机,手机旁边,立着一个牌子,上书八个大字:重度残疾,父母将老。

这会儿,板车不见了,人和牌子当然都不见了。

中午时分,担心在地铁站遇到前同事。会免不了一场惊讶,你怎么会来这里?来公司楼下了也不找大家吃午饭,云云。总不能跟他们说我社恐,多年来只拿他们当同事,并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样,偶尔还真心像朋友。

坐地铁要亮健康码,我在闸口站了几分钟,想看看会不会有老人出入,那种没有智能手机的老人。没看到,中午的人流量也没那么多。

也许管理没那么严,没有智能手机的老人也会通容。或者没有智能手机的人,已经学会了自觉不出门。亦或者,适者生存,没有智能手机的人,当然被疫情和社会淘汰了。

我长途跋涉,来到离家三十公里外的公司附近,专为按摩。

我在那家盲人按摩店里办了会员卡,在附近工作的两三年里,消费了几千块钱,提辞职的时候,储值卡里还有几百块。不去公司上班的几个月里,损失的事情,除了地铁上的阅读时光,还有就是这家盲人按摩店。

以前会趁午休去,放松肌肉,顺便休息。有天避不过,请两位偶遇的女同事一起。其中一位,进门便嚷嚷:他们不是盲人,他们看得见。我忙不迭转身示意她“嘘”,她才咽下后面的话。从按摩店出来,我心头还有芥蒂。她说她看到有按摩师傅在玩手机,她现实生活中没怎么见过盲人,也没听过有“读屏”这回事,以她的认知,盲人就是一点视力没有,干不了太多事,更别说玩手机。

她是公司的高管,为人热情爽朗,大嗓门,偶尔讲话不过脑子。

在回公司的路上,我指给她占了盲道的共享单车。你看,这就是你对盲人认知局限的原因,之一。

胖娃来面试的那天,我正好在按摩,听见他有些拘谨的答老板问。那时候我正趴在按摩床上,把脸嵌进床上那个圆孔里,闭着眼,神游太虚,当然不知道他是胖娃。结束往门口走,才看清楚,坐在门口沙发处候客的新人,头脸皆白,猜测白化病致盲,是个胖娃。

胖娃无愧于他一身肉,按摩不惜力气,常常弄得我哼哼唧唧。每次我因为酸痛或者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舒爽发出一声叹息,他都能凭着盲人异于常人的听觉敏锐地捕捉到,停下手中活,侧起耳朵问,“嗯?酸哇?”我模糊地哼一声,算是答复。

胖娃还喜欢按完某个部位,一边转移到另一个部位继续按,一边进行满意度调查,“松活些米有?舒服些米有?”我对此类提问常常无言以对。胖娃是把自己当成了医生,把我当成了病人。但实际上我不是他经常会面对的那种顾客,肩膀痛到转不过头,腰痛到按上去会倒吸一口气,指望盲人师傅妙手回春。我去按摩,通常只为体验按摩当下的感觉,没有病,自然也不会药到病除。有时候他一直问,我就糊弄他,“肯定舒服噻,躺起再不舒服,那就是有病了”。

我肩膀上某个很集中的点,只有胖娃能按得到,他每次按上去,我就像在坚实的土地上行走,突然陷进了沼泽,就会哼哼,胖娃就会问,“嗯,这儿哇?”胖娃对于我只有他能找到那个点的说法一定颇自豪,每次按到那里格外卖力。我以前猜测是各人手法不同导致别人按不到那个点,后来有次醒悟,其实只因胖娃大力,大力出奇迹嘛。不然,肩膀就那么点儿地方,一寸挨一寸摸过去,焉有错过之理?

胖娃有段时间消失了,常给我按摩的,变成了刚从新疆来的小昊。小昊也不错,能力透皮肉,深入灵魂的那种。更棒的是,小昊说普通话,我不用在按摩时硬坳普川。

小昊在一个盲人游戏群认识了这家店里的小妹,异地相恋一年多,疫情以来,昌吉每天要求各家店里防疫演习,几乎没办法做生意,索性转了自己的店,来此团聚。但小昊经常外出,下次我问,他说和女朋友去公园玩了,骑了那种四人共骑的车子。我惊异于他们还能在公园里骑车,女朋友在一边插话:“骑得很慢。”

今天进城洗牙,洗完想着可以趁机消费储值卡,就时隔多日去了按摩店。小昊不见,却看见了胖娃。问他这段时间去了哪里,他弯下身子悄悄告诉我,“去学习了。”既然是悄悄说的,便不好再追问。再问小昊去了哪里,说去了天津,带走了店里的小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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