貝星人
貝星人

闢一塊心田,自個兒筆耕。嗜好太多,時間太少。想隨心所欲,亦隨波逐流。主修心理學,NLP高級執行師、註冊催眠治療師。愛動物、愛寫作、愛學外語,重複學習、忘記、再學習。不擅長運動,相信 Thoughts Are Things,2019 年參加大阪初馬,因為堅持,所以完成。2021 年由香港出走到英國,開展人生下半場大冒險。

《有一種愛,叫薯條與茄汁》13

Fragile, Handle With Care

本故事純屬虛構,如有雷同,實屬刻意或幸運。

【第 13 話】

接到從前那位他的死訊後,我打電話給阿姨。

「阿姨,我該怎麼辦?」我在電話裡頭早已崩潰了,若非如此,我也不會找她。可是,阿姨說人死不能復生,除了接受也沒有怎麼辦,只幾句話就匆匆掛線,我對着電話發呆,不知如何是好。

說是阿姨,其實是我的生母。

我對生父已沒甚印象,只知道他在我未讀小學時已離開。母親後來帶着我嫁給一個男人,吩咐我從此以後只准叫她阿姨,不可以再叫媽媽,而那個本應是我後父的男人就叫姨丈,而我看着阿姨和姨丈之後所生的一對兒女叫他們做爸爸媽媽,叫我做表姐。

姨丈人不差、錢不缺,只是對我冷淡,阿姨對我就是避忌,好像生怕我會有天在姨丈面前喊她一聲媽。最簡單的方法就是把我送去寄宿學校,盡量不見面。大學畢業後,阿姨向姨丈要了一個舊樓小單位給我住,叫我以後自己過活,沒特別事就別找她。事實上,當她吩咐我以後叫她阿姨時,我已知道我是被剔除了的人,不是家人,她對於我亦只是一個阿姨,並不是媽媽。

遇到從前的他,才讓我感覺到甚麼是暖,這個他很用心地彌補我在原生家庭裡沒有得到過的愛,他把我放置在宇宙的中心,把整個太陽系的熱和光都灌注在我身上。我以為我可以和他建立一個屬於自己的家庭,萬料不到他上了一輛巴士,沒有載他回家,而是去了一個與我永遠相隔的地方。

童年的往事,我當然也有和如今這位他訴說過,只是關於從前那位他,我心裡一直未能消化他這樣突然離去的痛,若果不是某次偶然提起,我也不想說起這事。

我還記得如今的他聽罷在廚房門口緊握我一對手,叫我一定要好好學懂照顧自己的表情,他的眼神是如此的憂心,好像擔心有一天他也不在我身邊時,我會無法好好照顧自己,而我只想他在我身邊好好陪伴我。

我還記得我要他說一句他不要死,他回答我說﹕「不可以。」


他回來了,如今就在我家裡,我只想他說一句他會留下來,但他只是一味的說對不起。

「你不要再說 sorry,好不好?你不要走,好不好?」我的哭泣聲已蓋過了我的說話,我已不知道他能否聽得到我說的話。我的軟弱無力叫我再一次伏在他的懷中,但我已不再嚎啕大哭,換成了微弱的啜泣聲,這九個月裝作若無其事的等待實在讓我早已累透了。

他沒有說話,只是緊緊地把我擁在懷中,我們良久也沒再多說一句話,他好像在等我慢慢平伏過來,直至我眼淚流乾了。我們就這樣沉默地擁抱着對方,在他懷中這一刻,如果現在要我死,我覺得也可以。

「為甚麼你還是這麼愛哭?還是像個小孩子。你笑的時候是最好看的,你知道嗎?」他一邊說,一邊摸我的頭,好像在哄小孩子一樣。我沒說話,只是更用力地抱住他。

又過了一會,他說﹕「你的雪櫃還是很可憐,想要多些材料煮一個豐富早餐給你吃也不行。」我依然沒說話,只是緊緊地抱住他。

他又說﹕「其實你不說、不哭,甚至我見不到你時,我也一樣感應到你傷心。只是每次看見你的眼淚時,我總像被人從後腦重擊了一下那樣,整個人癱瘓了,不知該如何反應,有時候我寧願你打我罵我,總比你用眼淚攻擊我好。」

「我沒有攻擊你,是你欺負我。」我在他懷中細聲說。

「地球人規矩﹕有錯一定是男人錯,女人永遠是對的。對不對?」他一邊摸着我的頭髮,一邊輕聲地笑着說。雖然聽見他笑着問我,但我覺得他說話的聲線有種痛苦的感覺。

我答﹕「對。」

「我是不想有一天我真的會欺負你或令你很傷心才離開,你明白嗎?你對於我來說好像一塊很易碎的玻璃,我很怕我一不小心就會傷害到你。」他柔聲地問我,我又再不作聲,當我聽見「離開」二字,我的眼眶又開始濕了,然後我聽見他一聲嘆氣。

「別哭了。」他又嘆一聲氣。

我抬頭看着他說﹕「那你對我溫柔一點,我對你忍耐一點,不就可以嗎?」

他無奈地笑一笑,然後說﹕「既然大懶貓今天躲懶不上班,不如我們去一趟超級巿場?我看見你那個空雪櫃就頭痛。究竟我不在時,你有沒有煮食?」他說。

「那你是不走嗎?不走我們才去超級巿場。你走我就不去,我繼續這樣抱住你就夠。反正你不在時,我也不會做飯。」我說。

「快,再去洗個臉,我們去逛超級巿場。」他說完這話後,我仰頭看着他,他微笑地看着我。我又看不透他的眼神,是傷感還是憐憫?

「你是不走了?真的不離開了?」我緊張地問。

他點點頭,說﹕「讓我再想想有甚麼方法。至於你,fragile,handle with care,好不好?」我大力地點點頭,再給他一個很燦爛的笑容作回報。

「你看你,眼睛又紅又腫,又眼淚又鼻水,再加上這個傻笑,像極個五六歲的傻孩子。」他又摸摸我的頭,然後推我去洗臉。

這一刻,我如同從死裡復活了一樣,一下子又活過來了。

如果我早知道眼淚能留住他,我早已哭出一條長江、一條黃河、一條尼羅河、一條亞馬遜河、一個印度洋、一個太平洋、一個大西洋。


在超級市場裡,他推着手推車,我就一隻手挽住他的手臂,另一隻手就聽憑他吩附從貨架上拿貨物。

「牛奶,要兩盒。」他說。

「要全脂!」我邊說邊拿。

「對,全脂才好喝。」他點頭。

「呀!朱古力奶,你和我都喜歡喝!」我鬆開手,走去貨架上又拿了一盒六包裝的朱古力奶,然後趕快放進手推車裡,又再挽住他的手,唯恐他會溜走了。

「傻妹,我在這裡。」他看着我微笑着說。

我皺着眉看着他﹕「你不是說對我不能完全讀心嗎?不是說只能大概感應得到我的想法或情緒嗎?」我被他忽然說穿了心事很尷尬,同時又對他那種心靈感應能力很好奇。

「一來,你的情緒比其他人強烈,很容易就感應得到,亦會感應得比其他人清晰,即使不是一字一句聽得見你的心聲,也不難知道你的心意。二來,你是甚麼都寫在臉上的人,要解讀你的心思情緒其實一般地球人都做得到,根本不用心靈感應。」他狡猾地笑着解釋,我扁扁嘴。

「說起來,我常常都看不透你的表情是甚麼心思。」我忽然想起,我總是不明白他那種似笑非笑的表情和不帶情緒的語氣。

「因為我們是用心靈感應溝通,也不一定要見面,表情只是無關緊要的溝通輔助工具,大部分人都沒甚麼表情。」他一邊說,我腦海就出現那白衣女郎高冷而奇怪的面孔。

「但你對住我也常常笑。」我說。

「因為你的頻率對我來說很特別,有種不能解釋的吸引力,和你一起我很容易快樂,心裡有種被填滿的感覺。在你跟前,我很自然地會向你流露情感,但亦會有很多情緒。」當聽見他說我能填滿他的心時,我不自覺地咬一下唇,心裡有點甜甜的味道。

「不要這樣,不要咬唇。」他輕皺眉頭吩咐我說,我忍不住笑出聲。

「你笑就好看,以後不要哭。」他伸出拖住我手緊握着我。

「那你不要走。」我還是這一句。

他轉頭看着我,臉帶無奈的笑容,說﹕「茄汁妹妹,那我想想辦法怎樣把自己變成薯條吧!」

「噢!我又有新名字了!」我笑得更甜。他說過,兩個親密的人會有很多暱稱,我又多儲一個新名字了!「番茄和薯條,那我們一起豈不是變成『番薯』嗎?哈哈哈!」

「去拿些雞蛋來,小番薯!」他笑了,現在樣子怪怪的他,笑起來比之前好看一點了。


這一晚,一鍋牛腩,一盆咖哩雞,還有番茄薯仔湯和兩碗白飯,都是他的拿手小菜、我們的家常便飯,這頓飯我吃得異常的滿足。

晚飯後,他倒了兩杯紅酒,我們依偎在梳化上一起喝酒。

「來,慶祝我們的 moniversary!」他舉起酒杯來要跟我碰杯。

「還未到我們的 moniversary!還有為甚麼不是倒威士忌梅酒?我買了。」我說。

「規矩是死的,人是生的。同一個月裡任何一天都可以慶祝,紅酒、白酒、威士忌或白開水都可以。」他把自己的酒杯碰一下我的酒杯,然後喝了一大口,我也跟隨着喝了一口。

然後我們就這樣黏在一起,挨着梳化邊喝酒邊談天,我有一種久違了的感覺,我實在不想再失去他。

「你們不會老嗎?」我問。

「在我們那裡不會。不會老,不會病,沒有名字,沒有歲數。」他回答說。

「那怎知道何時會死?」我想起他問我如果他在這裡會死怎麼辦,這是我內心很大的恐懼。

「你們會老,但其實一樣不知道何時會死。我們不會老,但正因為更加沒有準備生命何時會終結,所以更加會把每一天當作最後一天去活,不會輕易浪費光陰。」他說。

「這樣突然死亡不是很可怕嗎?」我聽見自己顫抖的聲音,他想必也聽見,或者他已感應到我此刻內心的恐懼,所以用力地抱緊我一下。

「我們的生命也不短促,既然能長久又充實地過活,而且絕大部分人都找到心愛的人廝守一生,如此死而無憾的人生,結束了也不太可怕吧?」他的語氣似乎不明白我們為何眷戀塵世而懼怕死亡,而我也不明白他為何口中說到生死好像很輕鬆似的。

「那你為甚麼找不到廝守一生的人?」我問。

「我不知道,就是沒有遇到頻率對得上的人。」他回答。

「那為甚麼我的頻率會吸引到你?你又喜歡我甚麼?」我問。

「第一個問題,我不知道。歷史上沒有前人紀錄,在我們那裡,喜歡來地球的人其實很少,這裡空氣差、人煙稠密,人類又大多膚淺,單憑外貌已對我們不太友善,即使有人如我會來這裡觀光,也只是短暫地逗留幾天至幾星期,不會如我在這裡逗留了一兩年之久,我亦沒聽見過有同類和地球人的頻率能接通相愛。」他耐心地解釋,聽起來好像我跟他都是異類那樣。

「那第二個問題的答案呢?喜歡我甚麼?」我追問。

「喜歡你不用甚麼理由。」他頓了一下,再說﹕「本來我們的頻率就是不能解釋地接通得到而互相吸引,在你身邊,我有種內心被填滿的感覺,會覺得快樂,又會很想去照顧你,很想留在你身邊。」

「但你離開的九個月裡,我內心有種被掏空了的感覺。」我幽幽地說。

「對不起。」他又說﹕「我如今回來了,可是我可能又會因為我們之間不協調的頻率而情緒起伏很大,我們可能又再爭執,你可能又會把自己鎖在房裡抱着枕頭哭。」他說完了又嘆口氣。

我聽着不語。

他和我同居的半年裡,脾氣確是越來越差,我們對很多事情的看法都有分歧,我們好像總是沒法子好好溝通。有時候他鼓着腮默不作聲,我很怕;有時候他說話的語氣重了,我又傷心;有時候我不同意他的想法,他好像不能理解;有時候我哭了,他又手足無措。

他靜默了一會再開口說:「我最怕是我會做出傷害你的事,我們其實比你們力氣大很多,我怕有一天我控制不到情緒會傷害到你,那就不只是言語上的傷害。」

「Mon petit ami,如果可以有句咒語止住你的脾氣就好了。」我忽發奇想。

「Oui, mon petite amie.」他又用假母語法文回應我。

「不如以後你聽見我叫你 "mon petit ami" 就好像聽見咒語那樣,無論如何,你都不要再生氣,好不好?」我轉個身來用懇求的眼神看着他。

他凝視着我,一動也不動,然後輕聲說了一聲「好」。

「嘻,太好了!我終於有咒語對付你了!」我甜笑道。

不知道是否因為酒精的作用,還是此刻我們之間有一種愛與被愛的感覺,這一刻的他,樣子不再難看,不再那麼奇怪,我湊近到他跟前,把一雙嘴唇印在他的唇上,這是我們九個月以來第一次再接吻,這一吻,猶如一發不可收拾,我們都放下了手中的酒杯,繼續深深擁吻下去。

(つづ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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