貝星人
貝星人

闢一塊心田,自個兒筆耕。嗜好太多,時間太少。想隨心所欲,亦隨波逐流。主修心理學,NLP高級執行師、註冊催眠治療師。愛動物、愛寫作、愛學外語,重複學習、忘記、再學習。不擅長運動,相信 Thoughts Are Things,2019 年參加大阪初馬,因為堅持,所以完成。2021 年由香港出走到英國,開展人生下半場大冒險。

《有一種愛,叫薯條與茄汁》12

Sorry, I Really Am

本故事純屬虛構,如有雷同,實屬刻意或幸運。

【第 12 話】

無可否認,我對他的心動打從在首爾初相識時已開始。

從來喜歡一個人都不是一件能自控的事,當你開始時常思念某人,看見甚麼都想到他,見面後很想再見面,總是想做些甚麼事去逗他一笑,那你就已經在不知不覺間愛上一個人了。

當愛上了,就會想擁有;當擁有過,就不想再失去;當失去了,才知道有多重視。我對他就是這樣,或者人類都是這樣。

從首爾第一晚分別後,那夜我獨個兒回到酒店後滿腦子都是他。我真不敢相信我會跟一個本來不相識的人一起遊玩了一整天,但雖說是初相識,我們卻好像一見如故地說說笑笑,有一種微妙的親切感,和一種不能解釋的吸引力,我相信在旁人眼中,我們應該儼如一對小情侶,而不是才相識不過一天的兩個陌生人。

他不說話時,臉上總是一副淡淡然、讓人猜不透的表情,我看不出他是甚麼心情。但每次他跟我談話時,他總是嘴角掛上笑容,我想他和我一起時應該是快樂的,而他總是不費吹灰之力就能哄得我捧腹大笑。相比起他那過分好看的面孔,我們之間這種微妙的化學作用才是最大的吸引力。

我還記得我比他早離開首爾回港,我萬萬沒想過他會送我去機場,我們不過是萍水相逢、在旅途中偶然遇上作伴的人。

在機場入閘前,他把我的手提行李交還給我,我冷不防他忽然走近一步,他那張對我來說太好看的臉就在我鼻尖前幾厘米,我有種想把頭仰前親他嘴唇一下的衝動,但想到我們還只不過是偶遇作伴的人,轉眼就會成為對方生命中的過客,我只能輕咬着嘴唇,按奈住自己內心這股衝動,我一動也不敢動,生怕稍為用力呼氣會吹走了這個美好的畫面。

就當我屏息呼吸看着他時,他忽然伸手到我耳邊,把我的頭髮撥到我的耳背後,當他微冷的指尖觸碰到我的耳邊,再掃到我的頸背,我一顆心幾乎要跳出來,我禁不住要吸一口氣,想到我的心跳聲大聲得可能讓他聽見,我的雙頰就很熱。

「等我,等我來找你。」他說。

「嗯。」我點點頭,我猶如中了魔咒一樣,我怎可能對他說不?但他真的會來香港找我嗎?我們不會這樣一別就成為彼此人生的過客嗎?

我第一次這麼捨不得入閘上機,我很想時間停駐在那一刻,一個我們距離這麼近的一刻,一個他叫我等他的一刻。

我很想等得到他來,然後他真的來了,且留下來了,甚至乎好像已屬於我了,但然後他又離開了,於是我又再等待他。

九個月後,我終於等到他再出現,可是我已認不出他,而他這次出現卻是來道別。


我慶幸一覺醒來,他仍在這個家裡,他回來了,這不是夢。

我一邊吃早餐,一邊繼續問他問題,他坐在我對面,正在吃他自己煎的荷包蛋。

我用匙羹把蛋黃汁送進嘴裡,一邊問他﹕「你在哪裡學中文?還有英文、法文和韓文。你們其實是說甚麼語言?」

「我沒有學習,載入程式就可以。我們都不用語言溝通,心領神會就能做到的事,何必用語言?況且用語言溝通其實很易產生誤會。」他頓一頓,再繼續說:「我和你的對話不是常常以沉默或吵架終結嗎?」他對着我揚一下眉梢。

「嗯⋯⋯」我不想面對我們的問題。「載入程式就可以懂得外語,那你可不可以給我載入七國語言?然後再教我那種心靈感應的溝通方法!」如果我懂得這方法,就可以一次過問他 500 條問題了。

「你忘了你是地球人嗎?」他笑了,「我們載入程式後就自然懂得聽說讀寫,呀⋯⋯只是寫字這一方面倒還真的要練習才寫得好。」

「怪不得!你的字是最醜的了!那你又為甚麼說謊騙我你是個法國混血兒?我還大大聲跟阿里說你有一半法國血統!」我嘟嘴裝着生氣的樣子質問他。

他瞇起眼睛看着我,語帶無奈﹕「難道我告訴你我不是地球人嗎?這種情況下說一個白色謊言應該可以被原諒吧?」他說罷苦笑。

「那為甚麼是法國?為甚麼不是英國、美國?」我追問。

「因為我第一次來到這裡時就是在法國,我亦知你大學唸法文嘛,投其所好,追求女生不是都要這樣子嗎?雖然我們的世界裡沒有『追求』這回事,只要頻率對得上就可以。」他說。

「那你的名字呢?都是假的嗎?」我再問。

他又笑笑,說﹕「就是在酒店 Reception 聽見旁邊有個法國人的名字就順便借來一用了。」

「呀!連名字也是假的!那真正的名字是甚麼?那個冷冰冰的怪相女人說你叫七二零一。」我想起那個說比我更了解他的白衣女郎就總是有點酸溜溜。

「不要叫這樣叫她。編號而已,整個編號是 72011211379146。我們其實沒有名字,個體本身就是身分認證,名字和歲數一樣都是多餘的,我們又不用開口交談,我們都是用心靈交流。」他解釋。

「你等等,你再說一遍你的編號,我要記下來。」我拿起電話,打開記事本準備輸入。

「哈,你記下來幹甚麼?你平時都不會叫我的名字呀,不是嗎?」他問。

「如果連男朋友的名字我都記不住,這不是太過分嗎?」我抬頭望一望他。

他卻定了神地凝望着我,一聲不響。

「We are still in a relationship, right?」他不認同我說他是我的男朋友嗎?

他靜靜地凝視着我卻不語。

「我還是你的 petite amie,對嗎?」我不斷追問。

他望着我溫柔地微笑,輕聲地說﹕「你是我見過最奇怪的女人,you disarm me, always.」

「呀!雪櫃門上的便條貼!去了哪?」我忽然想起來了!

「我把它們收藏好了。」他說。

「你為甚麼要這樣做?」我不解。

「我也送你一盒照片給你作留念呀,我也想拿回一些我們的東西作留念。」他淡淡地說。

我﹕「你是毀滅了我的記憶來給自己作留念,還給我!」

「讓我先留住,好嗎?你快點準備出門上班吧!」他說罷起身替我拿起梳化上的手袋。

「不不不,我請病假好了,我今天不要上班,我還有很多問題要問。」我不理他,繼續坐着慢慢喝一口鮮奶。

「你不要這麼懶,沒有經濟負擔你都該好好工作。」他說。

我低頭按電話,也沒有抬頭便說﹕「不,我剛發了短訊向公司告假了。」我再抬頭看他,嘟起嘴說:「你平日也沒工作。」

他放下我的手袋,皺着眉說﹕「你連電話都不打一個就這樣發短訊請假?你平時不是說這樣不好嗎?」

我對他做個鬼臉,吐吐舌頭,說﹕「非常時期用非常手段!我開口說請病假一定會被識破。」

我完全無意欲去工作,我不想離家,其實是不想離開他,我怕回來打開門而他不在。我此刻只想捉緊他,我只想我們在一起,我漸漸發覺他的樣子即使變成怎樣都不重要,當他在我跟前,我心裡很清楚自己仍然被他吸引,仍然為他心動,不論他是甚麼樣子。

他說:「小白貓,我也感覺到。」

「甚麼?」我問。

他說:「這種心動的感覺。」

我睜大雙眼,說:「你能對我讀心?」

「不完全是,但我能感受到你。我不能很清楚一字一句地接收到你的心聲,但我會感受得到,就好像隔一層紗看影像一樣,大概會知道。即使你不在我身邊,我也感應得到你的心情。」

我怔怔地看着他,說不出話來。

他卻繼續說:「你在首爾送我白貓匙扣時的心動、我們每次爭執時你的心傷、我離開這家門時你的心痛、你在里爸吧再遇見我時的陌生與不安⋯⋯還有我不在你身邊時那幾個月的悲慟與思念,我全部都能感應得到。」

我終於開口:「那你怎麼捨得我難過?」我盡力睜開眼睛,我知道一眨眼,眼淚就會掉下來。

他走到我跟前很認真地對我說:「Sorry。」然後他用食指輕輕擦去我眼角快要掉下來的眼淚。

我近乎哀求地說:「那你不要再離開我,好嗎?」

他眉頭輕皺,怔怔的看住我,依舊輕聲說:「Sorry。」

「我不要你說 Sorry!我要你說你會留下來!我要你說我們還是在一起!我要你說你以後不再離開我!」我說罷把頭埋在雙手裡,掌心頃刻已載滿了我的淚。

「Sorry,但我這次來是要跟你道別。」他一邊說一邊摸着我的頭,我索性伏在他胸口大哭。

「我不想你當我是怪物,但我留下來會對你不好。」他的語氣有種苦澀的味道。

「我都沒有說你是怪物!我只是叫你留下來!那你留下來對我好不就可以了嗎?」我一邊抽泣,一邊好像一個小孩對大人撒野那樣對他說。

「我本來不是已留下來嗎?那段日子到最後你快樂嗎?我們之間的頻率很特別,我們會互相吸引,但卻無法協調,這事情在我的世界裡是沒有的。我以為我離開了,你會漸漸忘記我,我也會慢慢放下你,但我還是感應得到你對我的情感,我還是被你的頻率吸引着。」他難過地說。

「那我們再努力去協調不就可以嗎?地球上也沒有一對情侶是完全相合的,你不是說你是薯仔、我是番茄嗎?不是說稍微磨合調節就能變成薯條和茄汁好好相愛嗎?」我的呼吸越來越急促,我已不能好好把話說下去。

「但是,我們可能不是薯仔和番茄,我們是⋯⋯我們是來自兩個不同世界的人。」他看着我,很認真地問我:「你有沒有想過,如果我回去我的空間,遇到一個跟我頻率相對的人會怎樣?」他問我。

我呆住了,我沒有想過。如果他遇到一個頻率跟他相對的人會怎樣?如他昨晚說,那兩個人就會一直相愛下去,不會分離,想到這點,我心裡立即如針刺的痛。

「對,到時候你會痛。」他是感受到我這刻心裡的痛了。

「那你之前都沒有遇到頻率相對的人吧?或者那裡根本沒有人的頻率跟你對得上。」我問他。

「是,或者我在我的世界也不是正常的人,但並不代表我之後一定不會遇到,對嗎?」

「那你留在這裡,不回去你本來的空間不就行嗎?」這世上總有方法可以留住他的,一定會有方法。

「我留在這裡,不只外貌會被扭曲,性情都會轉變,這或許亦是我們越來越多爭執的原因,我每次都很費力氣去控制我的情緒,但我發覺一次比一次難,我對你說的話一次比一次重。我沒有信心我們每次爭執時我都可以保持冷靜用沉默回應你,只要有一次我按奈不住我的怒氣,我可以把你傷害得很深,可以是語言,可以是肉體,我不知道,沒有前人能告訴我,我只知我內裡的情緒波動很大。」

即使我不懂讀心,他的表情告訴了我他內心的痛苦。

「我們總可以嘗試。愛一個人,不是本來就要有受傷的準備嗎?我可以的⋯⋯」我想用我的倔強留住他,雖然我其實並沒有信心,「我不想你離開,我不想我愛的人再離開我,我寧願有機會受傷,但我都不想你再離開我。」

他用雙手輕輕捉緊我的膊胳,把我從他的懷中拉開,我看見他的襯衫上被我的淚水沾濕了胸口一大片,然後聽見他問我:「如果我會死呢?」

我呆呆看着他,說不出話來。

「我這九個月離開了你,但我也不敢回去見我的家人朋友,我希望等你完全放下我才回去,那即使我遇到⋯⋯遇到另一個人時,你也不會傷心。但你總是很固執,我看着你在月曆上一天一天打記號去數算我離開了的日子,每個月的 moniversary 我都感應到你的心情,雪櫃門上的便條貼你仍然每一張都保留住。你的偏執令我懷疑究竟要多久的日子你才可以放下我。我也想過我回來你身邊再算,但⋯⋯你已認不出我。」

「我不介意你是甚麼樣子,我認不出但我也知道這是你了,我不介意,好嗎?」我還可以說甚麼去留住他?

「小白貓,我知你最怕甚麼,你怕被所愛的人遺棄,你怕你愛的人會死,但我不能保證你我不能死。」他說。

我反駁他:「我知沒有甚麼可以保證,我們每個人都會死,我們還年輕,我們盡力活得健康一點、長久一點不就可以嗎?」

他輕輕嘆了口氣,說:「我跟你們不同,在我們的空間只有生和死,我們不會病、不會老,我不知道我在這裡實際是否還年輕。你們這裡有生老病死,我不知道我在地球這空間逗留下去會怎樣,我不肯定除了樣貌、性情轉變外,還會有甚麼身體變化,如果我生病呢?如果我突然衰老得很快呢?難道我要你經歷多一次另一半突然離世?」

我又再語塞,我未能消化到他的說話,只是當他提到死亡,我突然感到很恐懼,我承受不到再一次永遠失去一個我愛的人。而我再抬頭細看眼前這張奇怪而陌生的臉,他的眼角確實多了些以前沒有的皺紋,阿里說他憔悴,不,他是老了。

「我知道我也曾令你傷心了,sorry,I really am,所以我更加應該離開,sorry mon petite amie.」

我不要再聽 sorry,除非道歉之後可以好好待我,否則一句對不起又有甚麼意思?

(つづ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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