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青春小鳥

太陽下山明早依舊爬上來，

花兒謝了明年還是一樣的開。

美麗小鳥一去無影蹤，

我的青春小鳥一去不回來，

我的青春小鳥一去不回來。

別的那呀呦那呀別的那樣呦

我的青春小鳥一去不回來。

別的那呀呦那呀別的那樣呦

我的青春小鳥一去不回來。

小學時，有一年我在學校興趣小組選了「唱歌學普通話」（當年英殖年代，學普通話猶如學外語），學了這首《青春舞曲》，回家後哼着「我的青春小鳥一去不回來」，父母聽了就訕笑，取笑學校怎麼會教我們這些十歲不夠的小人兒唱這種歌曲。

誠然，當時我也不知道自己在唱甚麼歌詞。

我有的是青春！

十六歲那年，忘了媽媽在嘮叨我甚麼，我笑着回了一句﹕「我有的是青春！」

十六歲呀，真的正值青春年華！我可沒有誇大呀，我媽卻冷笑地哼了一聲道﹕「你現在有的是青春，但青春轉眼就即逝！」

我已把我和媽媽對話的背景全忘了，但這兩句話卻異常深刻地印在我的腦海中，如今回想起來可不是？青春轉眼就過去了，我媽跟我說這句話時還未到四十歲，後來不知道是打從那天起，我長大了，媽媽也忽然老了，而我捨不得她老去。

二十五歲，太老了！

二十五歲那年，我準備要結婚了。

那一年，又想讀書，又想嫁人，於是辭去本來的工作，回到自己的中學母校做助教，本來已不高的薪水還要再少了一截，雖然如此，我卻可以輕輕鬆鬆打份工，我就是這樣毫無大志的人。

事實上，除了無大志，另一原因是我並沒有甚麼工作志向，根本不知道自己想做甚麼，回到母校一來是圖個輕鬆，想專心讀書和籌備婚禮，同時也想看看自己會否適合教學工作。

那時在學校跟既是同事又是高中的班主任談人生、談感情、談工作，年約五十的他驚訝我和他另一位學生這麼年輕就決定結婚，還叮囑我一個男人年未過三十而肯決定跟我廝守一生是難得可付託的男人（他也沒說錯）。

然後，我們談到工作，我說我很茫然，同學們畢業三年都有一個明確的工作範疇了，我卻還在考慮要不要重新選擇的的職業方向，然後慨嘆了一句﹕

「我二十五歲了，如果現在才去進修再重新選擇將來的工作，好像已太遲了，老了。」

昔日老師笑了，嘆了口氣對我說﹕「二十五歲一點也不老，你還很年輕。」

現在回想起這一幕，才覺得自己那時真的很短淺。

三十而立？

三十歲，是我人生中一個很艱難的死蔭幽谷。

我的三十而立，只有「立立亂」的「立」，人生混亂到一個自己無能力應付的地步，以淚洗面、竭斯底理、情緒勒索⋯⋯極度麻煩又不知道想要甚麼的女人，既任意妄為，又依賴寄生，總之很麻煩。

那一年的生日，我沒有真正快樂地慶祝過，最難忘的是那生日蛋糕，以及和他道別的一幕。

我以前一直說三十歲沒有甚麼可怕，要是我到了三十歲那天，我要在蛋糕上擠擠擁擁地插滿三十枝蠟燭，這才夠氣勢！因為我的戲言，他買了三十枝蠟燭，一枝一枝插在蛋糕上，一枝一枝點上燭光，卻還未完成夠一半，蠟燭又被吹熄了，最後好不容易才真的三十枝蠟燭同時燃亮起來，不過轉眼又熄滅了。

這一幕讓我覺得他還是愛我的，雖然也未必盡然，但他這份努力看在我眼裏已是莫名的感動，卻也是無言的感慨，我也記不起我當時究竟是真的仍很愛他，還是只是不想失去他。總之，我們就好像那三十枝蠟燭一樣，要燃點起來萬分艱難，即使點點火光亮了，可是轉眼又全熄滅了。

吃剩的蛋糕還在餐桌上，但他卻轉身說要告別了，那份心情我還沒有忘卻，明明已過了十年，可現在回想起來，我還是悲從中來，淚盈於睫。

三十歲那年，我並沒有為這個女人的歲數關口愁煩過一秒，那一年的人生本來就已太不堪，幾多歲都不重要。

女人四十

說起來，女人四十這一年已過了大半。

我從來沒有把歲數看得太重，一直也沒有「年齡是女人的秘密」這種想法。二十四歲時，比我年長不夠十年的女同事說是因為我還年輕才不懂，到我三十四歲就不會這麼灑脫地告訴別人自己的歲數了，但十年後，換了工作，依舊是認識我的同事都知道我的出生年月日，我並沒有覺得三十四歲有甚麼好難以啟齒或值得羞恥，都不過是數字罷了，我的心境也還是如初，forever 17，你可以說是天真童心，也可以說是幼稚無知，說實話是兩者皆是。

人生中值得自責或愧疚的事可以有很多，但絕對不是年齡的數字。

到四十歲，又換一個「字頭」了，真真正正的感受到現在年紀不少了，長大了，未長大也要長大了的感覺，雖然依然覺得自己有點心靈滯留在從前某一年。

可是，我也察覺到自己不同了。

如今，愛一個人依然會盡心盡力想讓他快樂，可是已不再想啟動焦頭爛額的戀愛模式。以前愛一個人，如果愛對方和愛自己之間選擇，我一定選擇愛對方，再無理再委屈都想愛下去，直至最後一口氣都沒了才心息。可是現在我怕痛了，我依然願意付出，但我不再想委曲求全，我不再想愛得那麼艱難那麼辛苦，我希望兩個人走在一起時是彼此都能夠快樂的，如果其中一人不能快樂，那倒不如好聚好散。

簡單來說，因為怕痛，自我保護意識提高了，如今覺得愛誰也好，首先要好好愛自己。

正因如此，現在傷心時的感覺仍可以很痛，但已不及年少輕狂失戀時的錐心之痛，歲月和過去的經歷變成一服麻醉劑，為一切傷痛加添了一份麻痺感，頭腦清晰地知道那傷口在這裏，卻極力地不去在意，別過臉不去看、不去感受，只叫自己好好生活，好好向前看，別讓傷疤太耀眼就夠了。

學習寬容

現在對感情沒以往那麼執着（但仍是有點天生偏執狂），對物質就更加看淡了。以往會因為男友的淘氣小貓抓破了鋼琴椅子而大發雷霆，如今被人打破車窗偷去了手袋還是淡淡然的（也有丁點肉赤），覺得一切都是身外之物，人沒事就夠了。

有過三十歲及往後好幾年的痛苦，才讓四十歲的我明白人活在世上快樂就是最重要。

如今，該多多學習寬容。

以往總是看見很多人很多事就立即批判，覺得這個不對、那個不好。但當自己走過了好些艱難的路後，又覺得各人自有各人的難處，有時有些人背地裏或者也受着一些困擾，或者過去也有一些前因，亦未必是他們本來就立心不好，箇中或許有很多不為人知的內情，不如相信可惡之人自有可憐之處，也不要因為一時的不好而認定一個人永遠也不好。

因為懂得，所以慈悲。

「因為懂得，所以慈悲」，當胡蘭成另結新歡，要張愛玲簽紙離婚時，張愛玲就在給胡蘭成的信中寫上這兩句話。年少時看不懂，現在卻覺得餘韻悠長。

人生就是這樣，走過了一些歲月，經歷過一些高低起跌，慢慢從前不懂的事，如今漸漸開始明白，然後當明白了，就會覺得不要計較太多了。

我沒有三十而立，也沒有四十不惑。

從前有從前的畏懼，長大了也有長大了的唏噓，人大了不論哭與笑都不及昔日那麼放肆、那麼容易。所以，快樂時盡情地笑，傷心時節制地哭，就是我的女人四十的體會。

對於人生（以及對於一切地球人），我不明不白的事還是很多，但忠於自己、隨心隨行這個想法卻依然如初。

連綿雨 靈感也浸沒了

寒澈骨 落滿地葉黃掉

捱下了 才發現腐泥上

遍山野花了

人大了 難得放肆地笑

才會懂 煩惱盡量忘掉

而患病這刻 才發現極渺小

學會珍惜了

兒童有著兒童畏懼 成人都有成人唏噓

年年適應年年老去 而智慧是沈著面對

垂垂老矣 說故事如孩童渴睡

可說艱苦的歴史 怎會了無生趣

人群裡為人群顧慮 逃離總有逃離空虛

時而走近時而遠去 誰散與聚 都居於心裡

紅塵漂泊在一日驀然回首

和誰還是一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