征鐸
征鐸

性别男,爱好圆脸女娃娃,对于本朝鼎革后之历史颇有兴趣,目前致力于发展两岸关系在男女关系上率先实现祖国的和平统一。

一些印象

有的时候,我总会想想过去的事情,即使那些事情就像白水煮的面条那样索然无味,而我们往往就喜欢把这些事情叫做印象。

印象里我的初中名字叫P县第十三中学,刚入学的时候,我就觉得这个名字陋到爆。后来时间长了知道离我们不远的镇子里还有个“孔家沟中学”,心里的厌烦也就释然了好多。

说实在话,我对于初中的印象很多都早已模糊,我就像一个经历过惨烈战役後幸存的老兵,重新讲述当年的故事时,除却“死了好多人”,却再也描述不出任何一点血腥的细节。我记不起来我的座位到底是靠窗户还是靠着墙;我也记不起来那个班里面神经兮兮的同学那天到底是活吞了一只蜘蛛还是一只天牛;我甚至已经无法准确的描述出当时我朝思暮想的女孩子的样子。我只是依稀记得刚入学的时候,学校的围墙还没有推倒重修。围墙的顶部缠绕着一层层带着倒刺的铁丝网,冬天的时候,那些生了锈的倒刺往往会结厚厚的冰棱,阳光射过来,融化的冰水在墙根底下留下一排整齐的水渍,就像全校男生不约而同的在墙根底下撒过尿似的。后来,学校可能是觉得缠绕着铁丝网的围墙实在是太有点监狱的感觉,于是乎把围墙推倒换成了一排铁栅栏。校外的行人通过栅栏看见一群穿着蓝白色校服的学生每天鱼贯的上操,上课,然后又每天鱼贯的下操,下课。还缺个假山,我有时真的想提醒我的校长,没有假山怎么可以完备的模拟出动物园的意境呢?可惜,我却一般很难碰到给校长上书的机会,往往我们只能看见他鼻孔朝天,腆着肚子一言不发地在我们诚惶诚恐的问好声中迈步向办公楼走去。

初中每天具体做了些啥,着实是记不得了,唯一印象还算深刻是我初中有一好哥们,叫D哥。他黑瘦黑瘦的身材,左侧脸颊有一块并不大却很显眼的胎记。他喜欢把校服围在腰间,露出纤细的像是蜘蛛腿一样的臂膀,在操场上像野驴一样狂奔。他常常希望人们对他第一眼的印象是觉得他充满匪气,但是他那副老是歪歪扭扭的眼镜就把他苦心经营的匪气打消地烟消云散。颇具讽刺意味的是,他从来没和学校里那些比牛毛还多的痞子学生打过架。我经常性的奚落他:“架你都不打,还谈什么匪气。”他总是摆出一副“你知道个屁啊,大渣渣”的表情,说:“不稀罕和傻逼有过多的交手。”我也就只好由他去,毕竟我也不经常和傻逼动手,除非是他们又一次舔着熊脸恶心到我。其实他擅长的是以黄色小笑话的形式给我们普及一些生理卫生知识。我很喜欢看见他讲笑话时候神采奕奕的眼神还有那些飞溅在空气里吐沫星子。这其实也是我们就成朋友的重要原因。

那个时候,我们经常性的跑到D哥家去玩。他家住在离学校大概几公里外的一个村子里。 D哥家是村子里数得上的土豪,D哥他爹斥巨资修起了一幢仅次于村长家的二层小楼。二楼的窗户四四方方的,和炮楼的射击眼儿似的。我曾经坐在他家房顶晒的玉米上,问他:

“要是咱俩一人一把AK47,你觉得这炮楼咱能守多久?”

他甩我一脸玉米粒子:“去你妈的AK47,你家才他妈住在炮楼里。”

“我家是楼房,东单元四楼西户。”

“我家早晚也得住楼房。”

“你家是农村,不可能盖起楼房。”

“我家是农村?!你家就离我家就隔了一条国道好吗?” 他看着我,摆出一副 “你要是再多说一个字,老子就以后一个黄色笑话也不给你讲”的表情。

“那又怎样?这只能说明你家的村子离城里近些。”

 “近你妈,我们就是城里的好吗,至少也是他妈。。啊。。那个叫啥。。城乡结合部的。”

“再说,”我不理会他,“你家养的鸡,养的猪咋办,人住了楼房,就再也不能养这些畜生了。”

“那我也要住楼房,你妈逼的.”他抓了一颗玉米狠狠地向远处扔去。

“到时候,你家就不能养鸡,养猪了,我们就没肉吃了。”

“凭什么,我们庄稼人养猪养鸡就要他妈的给你们城里人吃?”

“说的我们好像不付钱似的。”我低下头,把一粒玉米送进嘴里,细细的咀嚼着。

直到我们两个失去联系,我记得他家也还是住在炮楼里。

在中考前夕,县里面职业中专的老师来我们学校招学生。招生简章和各种宣传海报铺天盖地。学校照例但是突然地暂停了全部的课程,让我们在校园里面闲逛。每个班的班主任都旁敲侧击的暗示班里必须有一两个考高中无望的学生去职专上学,不然这课就永远不可能重新开始。我知道,我们班这样的学生就是说的D哥。班里面那些从来不会和D哥说一句话的好学生突然间急眼了,他们开始反常的围坐在D哥周围,主动和D哥聊天,虽然聊的内容都是些不找边际的话题,但目的却也再明显不过了。D哥受宠若惊的坐在他们中间,有一句没一句的和他们聊着天。一上午过去了,包围D哥的人群渐渐散去,我趁机凑过去问他怎么办。

“不知道。”他看着我,眉头紧锁。

“我爸妈也想让我去读职专,说学门技术还是有用得多,毕竟以后还是要凭技术混饭吃”他冲我笑笑,好像在说服谁似的。

“他们说职专学不到东西,都是在瞎混。”

“我在这还不是一样混,反正他妈的考不上高中,还不如早点走人。再说现在复习这么紧张,我早做决定,也不耽误大家的时间。”

“去你妈的大家,你自己咋办?”我有些生气了。

他转身又对我笑笑,眼神像是笼了一层灰。我以为他接下来会吐口痰或是又扔个玉米粒子啥的表一下决心,但是他只是从兜里拿出一张皱皱巴巴的卫生纸擤了一个鼻涕。他擤鼻涕的声音一向很悠扬,听上去酣畅淋漓的。那一次的声音却很一般,没有平时的响亮。他说是因为最近老熬夜,精气神没有以前强了。

第二天,他就去了职专,我们复课。再后来我上了高中,竟也慢慢的和他的联络少了。再后来他的QQ莫名其妙的给我发了几个链接导致我中病毒,我才知道他的号被盗了。再后来他的QQ就被注销了。再后来就没有后来了。

印象里他应该还在这个人间健康的活着,虽然这只是我的印象。

我在他离开后很快就稀里糊涂的毕业了。

毕业那天,我在教室里彳亍了很久,书包早已经收拾好了,但是我却不想离开。教室的后座坐着我们班的班花,她伏案,缓缓地拢了一下鬓角的头发,手里的笔轻轻地颤动。我仿佛又回到了在这个班第一次见到她那天,她穿着一件紫色的吊带蓬蓬裙,裙子垂下来,裙角安安静静的搭在凳子旁边。阳光从一楼的窗户外照进来,照在她略略婴儿肥的脸上,她的脸雪白,却略略的泛着红晕,我似乎能看见她睫毛上水灵灵的眼泪,露珠般晶莹剔透。从那一刻起,我觉得我身体里有一部分被她拿走了。我叫不出她拿走的东西的名字,或许我还没来得及给身体的这个部分取名字。这种被取走了的感觉空荡荡的,很让人眩晕,但是却异常的柔和。我的脑子在飞快的转着,我想这是我最后的机会了:

“小倩。。。。额。。。我。。。”

 她抬起头,看着我,眼睛一闪一闪的: “啊?”

 “额。。。”我心里突然间如同暴风雨肆虐的海面,暴风正裹胁着乌云在我的身体里翻江倒海。我告诉自己,我必须要把我想说的说出来,不管这是爱或非。

 突然间,教室的们被推开了,一个男孩走进来,他从我身边走过,径直走到她的身边。男孩的个子高高的,面庞棱角分明,打过摩斯的毛刺头正恰到好处的张扬着。

班花笑眯眯的望着男孩,男孩也笑眯眯地望着她。班花站起身来,马尾辫子扫过脑后,男孩手轻轻地触碰着辫子,又轻轻捏了一下女孩的脸。

男孩搂着她走到教室门口,女孩回头对我说:“欧阳,再见!”

我说:“再见。”

我知道,我身体被她拿走的那个部分永远也不会有名字了,它被彻彻底底的拿走了。我感到我的海平面瞬间死一样的寂静,海边的石壁上渗出汩汩的鲜血,就像中了箭矢的骑士正在发炎的伤口。骑士的使命还没有开始,但公主已经不需要你保护了。我突然想起来D哥家的后院有一头老母猪,其实我也不不知道那头猪到底是不是母的,反正我们隔着用废铁和酸枣树枝扎成的院门对着它喊:“老母猪!”时,这只半个身子陷在烂泥里的猪就会把它的左腿微微抬高一点,就像金正恩同志对着无比敬仰他的人民群众那样笃定的向我们挥一挥手。我曾经想给这只母猪取名叫Lily,但是D哥说不好,他说取了名字你就会对它产生感情了,产生感情以后,你杀他的时候就会手软,到时候脖子上插着一把杀猪刀的Lily就会满院子到处乱跑,把血溅的到处都是。我说,这得多疼啊!D哥说,所以就不能给它取名字,也不能和它培养感情。没有感情就不会疼的太厉害。

去年暑假回国,无意中路过D哥的村子,却发现整个村子都消失了。原本是村子的位置都已经被围墙分割成了几个不同的工地,大卡车和面无表情的施工工人在建筑工地上忙碌着。在不久的将来,D哥所在的村庄将会被改造成社会主义新农村的典范,届时所有的农民都将住进和城里人一样的楼房里。墙上的标语是那么的波澜壮阔:“城镇化的新村将书写我国旧村改造运动的新篇章!”我在想那多余出来的土地还可以种庄稼吗?那些住进楼房的村民还有资格用村子里的土地来种庄稼吗?D哥家里的拖拉机和三轮车又该怎运上楼呢?还有Lily,它该住哪呢?是不是需要给它单独设计一个卧室呢?一个有了独立卧室的Lily是不是就不用被做成回锅肉了呢?我想不出答案,这些问题想得我头疼。我以前单知道,这个宇宙和宇宙里的任何人都不会在原地等我,现在我才知道,在这个宇宙里甚至没有任何一个村子愿意原地等我。我已经彻底找不到D哥家的炮楼了。工地乱糟糟的,尘土飞扬。

最后我还记得毕业后的一天,班主任在校门口把“九年义务教育结业证”发到我们每个返校的人手上,我手一抖,证书掉进了泥坑里,我说:“操!”旁边的D哥也说:“操!”我说:“我的证书掉了,你操什么?”他说:“我随便操一下,我也不知道我要操啥。”这时候班主任走过来给我们两个一人一脚:“小小年纪不学好,净他妈学着骂人,操!”我揉揉屁股,若有所思的捡起来我的证书,我突然觉得自己悟到了什么,有的时候,你以为你自己可以随便操一下,但其实你是很认真地操了一下,但是却没操对路子,你以为自己没操对路子,本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但其实错过了这次,这一辈子就永远没有操对路子的机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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