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亲王
唯亲王

我们曾在巴比伦的河边坐下,一追想锡安就哭了。Super flumina Babylonis, illic sedimus et flevimus, cum recordaremur Sion. バビロンの流れのほとりに座り/シオンを思って、わたしたちは泣いた。 豆瓣主页:https://www.douban.com/people/167884399/

2021年8月4日 水 共和229年热月亚麻日(11.17)

今正好读了橘玄雅写的一本清代小书:《清朝穿越指南》,想起来自己以前在知乎写过一个和作者有关的回答,搬来一留。我不喜欢参与网斗,所以在知乎很少写回答,也基本不关注人。回答也基本都是匿名回答。以下回答:

知乎用户橘玄雅为什么退乎了?

https://www.zhihu.com/question/456232737/answer/1872745046

简洁版:现在很多人要求更改官方学说,把清代宣布为一段邪恶时空。

啰嗦版:

键史爱好者太多,历史爱好者太少,而且社区里懂基本礼仪的人太少。但这是表层原因。

深层原因是历史的特殊化问题。

我们要注意一个问题:所有历史书写都有意识形态倾向,但是历史研究和专门的意识形态宣传材料是不一样的,意识形态标准下的是非和当场者面临的情景化问题是不一样的,真实历史中的当事人面对的都是一些情景化的场面。

我举一个例子,我以前认识的一个人和我讲的家族故事:满洲国时代他的曾祖父是黑龙江一个小村庄的农民,村民们当时普遍觉得满洲国没什么不好的,但抗联很坏。这按照现在人的看法肯定是匪夷所思,那你怎么能支持日本傀儡政权的暴政,反对民族抵抗武装呢?原因也很简单,村民觉得满洲国政府征粮无论多少,都是按照程序定时征收的,而游击队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来,而且来了就要物资,和土匪一样。当然确实满洲国暴行累累,游击队也不全是那样,但当事人遇到的就是这种情形。历史研究无论支持哪一方,都是能理解这种情形的,而意识形态宣传材料不关心这个,它只是需要你去站队。

拉回到正题上。古人我不谈,我没在中古社会生活过。现代人的话,普遍信奉一种历史神教,这种历史神教要赋予每个历史事件、每段历史以唯一定性和特殊意义,一切对历史的阐述都要围绕这种特殊意义进行,否则就是叛教。历史神教的历史是高度意识形态化的,在历史神教的统治下,即使是专门的历史研究也要受其影响,时时刻刻不忘记向教门表达自己的忠心。全世界都有这种现象,只是程度上有地区差异。

比如在现在全世界的主流叙事中,第三帝国的历史就被定义为一段邪恶的时空,身处这段时空中的人,唯一应该干的事情就是起来反对第三帝国。第三帝国的统治邪不邪恶?当然邪恶!流水线杀人,闻所未闻的暴行。但是真的存在一段邪恶的时空吗?这段时空内难道除了第三帝国的统治之外就什么都没有?第三帝国治下的人就没有婚丧嫁娶,就没有娱乐,就必须全部投身于反抗第三帝国的大业,否则就是畜生?但是第三帝国的时空已经被宣布为邪恶的错误的时空了。如果你拍一部第三帝国时代的家庭生活剧,或者你写一部第三帝国时代的日常生活的著作,而不时时刻刻记得在作品里批判一下纳粹,你试试你会受到多大的非难?

每个社会都有自己的特殊化历史,都有被宣布为邪恶的那段时空。在欧美大多是纳粹时代,在中国,官面上的绝对邪恶的时空就是满洲国和汪政权的时空,在这段时空里一切都要围绕抗日展开,否则就是不义的。假设有谁敢拍一部作品反映汪政权下的上海日常生活的作品,或者写一部研究满洲国时代新京市民生活的著作,而不记得时刻在里面表达对日本侵略者的义愤填膺,你看它会被骂成什么样子。在各个互联网社区,只是叙述自己祖先在满洲国时代的城市生活,却没有表达对奴化政策的愤慨的人被网友们骂成什么样子,我也见过不知道多少回了。

而这些年互联网思潮是有所变化的。现在很多人要求宣布清代也是一段邪恶时空。既然清代是邪恶时空,那么以平和的、赞赏的、审美的语气谈论清代,甚至是清代的宫廷、贵族、旗人生活就成了巨大的罪恶。就算你是学术研究,以这种语气去研究,就是不被允许的。胆敢欣赏邪恶时空的生活那更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皇汉泛滥是表现形式,而这种逻辑才是橘玄雅在知乎社区生存不下去的深层原因。现在这问题的回答区里,有多少人在说“皇汉多么坏”,同情橘玄雅。你看假设有一个人用同样的语气和态度讲满洲国生活,本问题的回答者会有多少跳出来撕咬TA。

对了,我感觉现在在互联网上,民国也有被宣布为邪恶时空的趋势。

你们也不要试图辨别什么“满洲国和大清不一样”,这本质上是一个价值判断,还是特殊化的问题,只要你愿意,永远可以找出足够的论据证明大清和满洲国一样坏,甚至大清更坏,或者你夺取了社会的统治权,大可以宣扬大清比满洲国更坏的钦定学说,谁不服就把他打倒。

下面补充一些题外话。

1.这种历史特殊化的思想是从哪里来的?

很明显自古以来人类一直再干类似的事情。但我认为当代的历史特殊化思想是受基督教和左翼传统影响的。对于基督教而言,基督的降生是一件划分历史的大事件,在这个事件以后的历史都有了与之前完全不同的特殊意义。在左翼传统里,资本主义的出现是类似基督降生的大事件,资本主义诞生后的世界进入了“新天新地”,资本主义的功绩和罪恶都是特殊的,和以往本质不同的,在这种思想指导下,英国人制造孟加拉饥荒的罪恶一定比德里苏丹国实施土匪式统治的罪恶大一点,如果你认为斯大林制造饥荒促进工业化是有功的,那么这种功劳也一定比彼得一世死人无数修建圣彼得堡的功劳大。资本主义出现后的时代多么特殊,无论罪恶还是伟大都要比以前重要!这种思考模式也被世界各地的人们进行了挪用改造。

2.我个人的看法

历史特殊化是一种拜偶像行为,必须坚决打倒。我有自己的文化背景,当然也是有情绪的,但我不需要别人帮我发泄情绪。我不想说,我感情上厌恶清代,因为一段时空是不能用某几个标签来确定的,我只能说我不喜欢清代哪些东西。

我不喜欢清代的礼制。清代的礼服等等不符合我的审美,我觉得不如明制好看。

我不喜欢剃发易服。因为剃发易服是侵犯别人生活方式,其罪恶和阮朝强迫柬埔寨人束发一样。屠城圈地等暴行总会随着时间的流逝过去,用人上的歧视在中古社会和大部分不当官的人也没有关系,而剃发令却向每一个人宣示自己的统治权,那根辫子却会一直传下来,不停提醒着你身为降虏,身为皇帝奴隶的事实,是明摆着的羞辱。多尔衮讲了一番君臣父子的道理说剃发应该,但我认为,自古只有以自由为荣的,没听说过以被统治为荣的,我不认可这种价值观。

但我对清代旗人的生活和满洲文化没有什么意见。难道旗人生下来就应该绝食裸体?我个人不太喜欢满洲那一套,但我精蒙精伊朗,我就喜欢蒙古人还有伊朗-图兰(在大清表现为新疆原住民)那些审美和吃食。

当然,个人都有自己的倾向。橘玄雅TA的文字很明显能看出来是比较认可大清政权的,但那是人的自由,我不认为对一个政权抱有正面态度就应该被打倒,就算是对纳粹德国、满洲国有正面态度也是一样,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理由,无论你看着顺不顺眼,都不应该去人身攻击。我也更愿意看这些有内容的东西,发泄情绪我自己就可以发泄,但这些东西可不是谁都能拿出来的。

3.历史对我只是一种玩物。历史没有任何意义,没有任何神圣性,也不是崇拜的对象,谢谢。

我不喜欢给人贴标签,但硬要贴标签的话,我一直认为自己是铁杆皇汉。我一直觉得我对清代的仇恨到了扭曲的地步,直到我开始玩网,才发现和主流皇汉比起来简直小巫见大巫。我对汉族问题也有很多看法,但我没有能力也没有精力写一篇完整的文章阐述一下自己的观点,当时偶尔刷到了这个文图,就随便匿名回答了一下,没有什么逻辑性。

一方面可以说,中国的民族矛盾虽然很深刻,但满汉矛盾这种东西在现在不是实际存在的;但另一方面,你不能认为纯意识形态上的矛盾不称之为矛盾,纯意识形态上的矛盾有时候会迸发出难以想象的力量,这种事情已经发生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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