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表性设计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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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想病入膏肓

反叛的年轻人去哪里了?

这周看了两部纪录片《女大法官金斯伯格》和《地球上的一段生命旅程》,读了台版的高尔泰的《寻找家园》。

 这些电影和书籍所探究的主题各不相同:

《女大法官金斯伯格》讲述了今年9月刚去世的,87岁高龄的,美国最高法院历史上第二位女性大法官金斯伯格的故事。她读大学的时候,曾因自己是女性而被拒绝进入图书馆;因自己是女性,毕业后没有任何一家律所愿意招聘她为员工。好在她为自己创造了一个非凡的小空间:她的丈夫是那个时代少有的平权主义者和智性恋,欣赏、赞美、支持妻子的事业。金斯伯格终生致力于推动男女平等,用法律作武器,自上而下的改变了美国女性的宪法地位。“不间断地对抗歧视,努力让美国成为一个对我们的妻子、姐妹、女儿更友好的国度。”

《地球上的一段生命旅程》的故事由93岁的大卫爱登堡讲述,他是一名博物学家,BBC制片人。许多广受好评的自然类纪录片,如《脉动地球》系列,《我们的星球》系列都是他的作品。他为拍片环游全球,几乎用一生时间见证了自然、物种和生物多样性在“人类世”的急速消逝。我自认对环保议题并不陌生,在生活中也尽力节约资源,少用塑料,少吃肉。但看到他说“目前地球上70%的鸟类是家禽,且肉鸡占大多数”的时候,还是被这个数据惊到。九十多的老爷爷了,还是在家闲不住,偏跑到切尔诺贝利附近一城市,苦口婆心的劝人们,看看吧,人类撤出的核污染区,30年后成了野生动植物的天堂。你以为关注气候变化是保护地球吗?是拯救人类自己呀。

 《寻找家园》是2004年69岁的高尔泰在流亡隐居美国后,首次在大陆发表的自传式散文集。1935年出生的高尔泰因年轻时发表《论美》《美是自由的象征》《异化近观》等文章备受政治打击。用现在的眼光看来,因谈论“美是主观的”和“制度颠倒了目的和手段”受到迫害简直匪夷所思,但在那个时代,事情就是那样发生了,他写“偷越国境,只是外在流亡的开始。在那之前很久,我已经在内在流亡的途中,把一切都看作了异乡。”为了活得稍微像个人,就必须同非人的处境或者说祖国的疏离。

在和平年代长大的我同样远离故土,碰巧也画过几年画,竟然觉得自己非常能理解他。

他写流亡途中辗转香港,因要保护线人而无法与留在大陆的女儿联系,几个月后却得知女儿已不在世。原来她因三个多月都没有收到父亲平安抵达的消息,抑郁症复发跳楼自杀。她生于1967年,和我妈妈同岁。从小安静、腼腆,喜爱哲思。读到这里,我的眼泪止不住地流。

这些故事发生在地球的不同地方,纽约、切尔诺贝利、伦敦、西非大草原、北极、高淳、兰州、夹边沟农场,时间跨度长达半个多世纪。它们看起来似乎毫无关联。但其实有个共同点,就是它们都是老人讲述的故事,且这些老人与我曾经或正生活在同一时代。

这几个故事,包括我之前听过看过的许多生活在20到21世纪人们的故事。这些来自完全不同领域的经验解答了我长久以来的困惑。

 就是叛逆的年轻人都去哪里了?

我这一代人一定不是唯一一代叛逆的年轻人,一定不是唯一一个对固有的系统,话语,分配体制存有质疑的年轻人,那些曾经叛逆的年轻人是用怎样的心态从青年走向中年,走向老年的?他们是会被社会规训为传统保守的一部分,还是在接受了“社会的毒打”后,在艰难的环境下藏起曾经的理想主义呢?

 

在读了那么多老大叔老阿姨的故事之后,心中的困惑逐渐消散了。这些故事让我知道,有些人尽管穿越了后人难以想象的风暴,也许思想会流动,观点会变化,但是他们在年轻时就视若珍宝的东西,他们之所以是他们的自我,始终都没有改变。

年轻时坚信女性不应该借保护之名实则困于镀金牢笼的人,到了80岁仍然在为男女平权发声;

年轻时领略过自然之美,意识到生态平衡和物种多样性之重要性的人,到了90岁仍然会活跃在公众场合,警告人定胜天的傲慢无限膨胀可能导致人类灭亡;

年轻时觉得政宣画中的美与自由相悖的人,到了80岁仍然觉得讲究透视法的“单向度的、现实主义的画”,只是个“栩栩如生的俗物”。

 

人如果对自我足够率真清醒,且不愿意放弃思考和观察的意愿,就不会在跨越某个年龄线之后,自动退回到麻木的生活中。寻求正义的人,永远寻求正义。寻求美的人,会永远寻求美。甚至在经历障碍与阻挠后,更加坚定的寻求法治、公平、美等等一切他们所坚持的价值。

生命中有很多妥协,但是因为年长者几乎已经走到终点,我们有足够的空间回望其漫长一生中的每个重要路口,并成为他们宣称坚守的价值的证词。通过在生活中的一次次选择,他们塑造了自己的生命,自己的本质。

这些具体、微观、个人的经验撑住了宏大叙事,叫人相信了那个对话:

世界还会变好吗?

会的。


无知后生,看看前人的选择,再看看自己的,始终是个提点,是个观照。既然个人与时代有一种连续性,历史与当下也有一种连续性,前辈的命运和我的命运自然休戚与共。他们就是我,我就是他们。

 于历史,他们的使命完成了,肉身要退场了。我,我们,能交好班吗?

于个人,他们尽力了,可以安详的离开。我,到时候行不行?

 

保持定力,保持专注,保持耐心;

复调叙事,迂回试探,绵长努力。


金斯伯格在联邦最高法院任职听证会,1993年

附上高尔泰和妻子小雨在学生时代都抄过的莱蒙托夫的诗:

茫茫海上

孤帆闪着白光

它在寻求什么

在这遥远的异地

它拋弃了什么

在那自己的故乡


大风大浪

桅杆轧轧发响


它要的

就是这个

它这样才得安详


2020.10.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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