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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想病入膏肓

印度学者南迪谈爱国主义与民族主义

最近读到一篇南迪(Ashis Nandy,1937-,印度政治心理学家,社会评论家,以对欧洲殖民主义、发展主义、现代性、印度教的理论批判而闻名)的文章,简明扼要地解释了他对爱国主义和民族主义的理解。我觉得可能会对理解当下的情境有所帮助,所以在此梳理总结。不全面,更有简化的代价,权作抛砖引玉。

 

“民族主义不是爱国主义。”文章开门见山点出了核心。

南迪认为,爱国主义是一种情感的状态、连接或投入。爱国是一种情感。“它的基础来源于非特定、非意识形态的领地观念(territoriality),在很多哺乳动物,甚至在很多昆虫和鸟类身上能看到的自然的行为。”人们爱国就像爱家,爱自己的村庄、地区或城市是一样的(也许爱地球的观念也是部分来源于此)。这种情感在非现代社会就已经十分常见。

 

而民族主义是一种意识形态——人类性格中态度、信仰、价值和需求的可辨模式——“一种更明确的、深深‘热爱自己同类’的形式,本质上是自我防御性,建立在对外来者一定程度的因恐惧而产生的厌恶,或是正面的敌意上。自我防御性通常来自对内心未被承认的恐惧,或是对心理上无家可归感的一种反应。”

因此民族主义成为一种补偿性的机制。它以民族的形式提供了一个伪社群,一个想象的共同体。它要求对国家有统一的拥护和忠诚,国家是公共生活的中心,同时也在日常生活中扮演一个非常贴近的角色(例:耐克鞋与爱国)。所有的身份(如宗教、派别、语言)都从属于民族国家的利益。因此,民族主义对于其他认同非常恐惧,因为它们被当做潜在竞争对手和颠覆性的存在。

 

国家和爱国主义之间的关系则不同,这两者之间是有商讨余地的。“爱国主义可以接受对国家在不同层面上的忠诚、附属和拥护。”有的人参军,有的人纳税,有的人批评,有的人只在紧急关头现身。这也让爱国者的特征不是那么的清晰。爱国主义并不自动地要求国家的第一优先级,它在日常生活中是疏离的。与民族主义相反,人们更期待着国家可以服务于社会和文化的需要,而不是被国家要求。

作为一种意识形态,民族主义者有必须遵守的正面内容。在这个框架内指认异己和叛徒,实施政治迫害。这个框架可能松散,可能严苛,但它总是在那里。民族主义者总是担心一个民族不够民族主义,担心它在自己的利益和安全需要方面太轻信,对耻辱太不敏感,总是不愿意实现它的全部潜能。“因此民族主义者越是热爱叫做民族的抽象实体,就越不喜欢构成这个民族的真实的人和群体。”

 

这篇文章最有意思,就是南迪写“(民族主义)主要对在城市里受教育的现代公民这一小部分人群产生作用。”结合上下文,南迪认为,这一群在城市受过教育的现代公民,他们的自我防御性推动了民族主义的意识形态。而这种自我防御性来自于不被承认的恐惧和无家可归的失落。

 

南迪早年学习社会学,后来学术兴趣转移到临床心理学,拥有心理学博士学位。他几乎是把民族主义看成一种现代精神疾病,然后给出了心理学诊断。

技术资本主义和工业化让人们更加个人化,固有的职业没有了,附近消失了,社群没有了,都加剧了人们被原子化的恐惧。

同时大量人口(被迫)迁徙到城市,表现为剧烈的城市化进程和经济发展。尽管在中国,大多数人们还沉浸在“大城市”展示出的现代性景观中,并对自己的小城经验讳莫如深,不愿回望自己的来路。各种新一线城市排名,城市竞争力排行榜,各种野心勃勃的规划设计方案,都让城市形成了等级差序。代价是数以百计的小城市、小城镇、小乡村敬陪末座,面目模糊。

家园巨变带来的失落感,不管是留下的小城青年,迁徙的新城市中产还是大城市的原住民都得同样承受。这种恐惧与失落的表现形式,可能是过度的自信,过度的紧张,过度的自说自话,过度的被害妄想。

 

实际上除了南迪之外,很多学者从不同角度指出了工业社会和民族主义的内在联系。作者在文中提到,他对“中国和印度今天成了世界上两个最为民族主义的国家”这个调查结果毫不意外。这两个巨体量的后发国家,经历了压缩版的现代化和城市化进程,拥有庞大的受过教育(会打字)的现代(会用微博知乎)公民(“爱国”群众)。

 

在文章最后一段,南迪引用了盖尔纳(Ernest Gellner,1925-1995,哲学家,剑桥大学社会人类学教授):“你不需要到世界各地检查它的内容,因为它们永远是一样的民族主义。”

是的,民族主义思想从来不具民族特色。它生来就是全球化的,在哪里都一样,没有一点特色。



2021.08.06

未注明引用来自南迪《民族主义,真诚与欺骗:关于印度两种早期后民族主义论调的姗姗来迟的讣告》

p.s. 周末读新闻实验室的newsletter,他提到如果不想被乌烟瘴气的讨论气得完全没心情,干脆卸载微博,至少也别看热搜了。不知道什么时候情况能好转一些?疫情封闭接近两年,也和世界隔绝了快两年,中国的自我感觉和世界感觉都发生了很大变化,交流与理解不再重要,沉默自查成为了习惯。贺照田所说的“在他者的脉络里理解他者”就像一阵穿堂风,厚重不起来。当他我变成了敌我,是否还有退路?open gate不容易,open mind更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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