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llenHua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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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四日的伤痛记忆:纪念肯特州立大学惨案

多数美国人不读中文,不用bilibili,也不知道今天是一个让大洋彼岸的中国欢庆而振奋的日子:五.四青年节。他们不知道,在海的那边,“科技繁荣,文化繁茂,城市繁华”,人们可以“尽情享用现代文明的成果”。


对于中国的许多群众而言,纪念五.四是意义非凡的:在京兆地方的1919年,有成百上千的年轻学生可以号召罢课,公开对抗政府卖国求荣,向帝国主义奴颜婢膝的卑屈行为。中国知识界开始出现了真正理解和认同西方“德先生”和“赛先生”的思想萌芽,不再依赖单一而不变通的中国传统文化,能够开始激烈而自由地徜徉在对于权威的批判中无可自拔。

那个年代的他们,拥有了选择的权利:他们可以选择日夜笙歌醉生梦死,但是却坚毅的决绝地拒绝了物质财富带来的腐烂,敢于公开罢课,走到天安门广场前,与蛮横的权威直言不讳,要求惩办那些一叶障目,导致他们丧失自由权利的官僚。当学生们走到将交通权益割让日本的交通总长曹汝霖家门口时,军警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根据历史学者陈占彪的《五四细节》一书,当学生围住曹府所在的赵家楼胡同后,他们向军警讲明了来意:“我们是爱国学生,来这里是找曹总长谈谈国事,交换意见,要他爱中国。我们学生手无寸铁,你们也是中国人,难道你们不爱中国吗?”于是乎说服了军警,引发了著名的“痛殴章宗祥,火烧赵家楼”等一系列可歌可泣的事迹。

五十年前的美国,同样有一群认同“德先生”的有为青年,走上了俄亥俄州肯特州立大学的校园,抗议这个国家让他们彻底失望的种种不满。他们,同样有着并不比1919年的中国青年冰冷丝毫的一腔热血。


1970年,正是美国越南战争的高潮时期。然而就在几个月前的1969年11月,美军士兵集体屠杀手无寸铁的美莱村居民的事件被公之于众,人们对于当时强制的男性公民抽签服役的不满已经达到了顶峰。当时正是激进运动的年代,很多积极地左翼学生团体除了争取各大少数族裔的权益之外,同样尖锐地指出,正是这场耗资巨大,而目的只是为了阻拦左翼思想在美国本土出现的战争有多么道德沦丧。

肯特州立大学位于俄亥俄州肯特市,是克利夫兰的一个富裕的郊区,当时有两万余名学生。进步主义,马克思主义思想,由于克利夫兰长久的工业发展和工人传统而在这篇学术的海洋中源远流长。


1970年4月30日,美国总统尼克松还想争一口气,不想失去越南。在那天,他发表了全国性的电视讲话,宣布为了取得胜利将会进军柬埔寨,意图切断越共穿越柬埔寨和老挝开辟出的供给线。

直至此时(一直到越南战争结束),美国从未对越南或者柬埔寨正式通过国会投票发动战争,历任总统投入士兵的名义都是宣称“美国宪法第二条赋予的总统战时行政权”。为了反对联邦政府对法律的践踏,5月1日,几名学生公开为美国宪法举行了“葬礼”。


在一份公开的声明中,这些学生昂扬地宣称:“尼克松总统公然侵犯了我们的宪法权利,在没有国会授予宣战的情况下入侵了一个国家,他把所有的政府权力都交给了行政部门,让我们走上了一条野蛮的国家道路,这是我们永远无法摆脱的罪行。 他只是被自己的怪念头所激励。 他既没有咨询过国会,也没有咨询过美国公民。 从本质上讲,他以一种与政变无异的方式篡夺了权力。”


肯特市的政府官员急的火烧眉毛。本来好端端上学喝酒派对的学生竟然会让自己的城市成为抗议政府的象征?羞赧难堪的肯特市长勒罗伊.萨特罗姆(LeRoy Satrom)急忙将情况通知了俄亥俄州州长詹姆斯.罗德斯(James Rhodes),请他迅速派遣国民警卫队(相当于美国的预备役部队)来维护秩序。

政府派遣国民警卫队的行动是在秘密中进行的,就连肯特州立大学的学校负责人也无从得知。这时候,愤怒的学生们已经开始扩大了抗议的规模,并烧毁了当地的后备军官训练大楼。

愤怒的罗德斯州长在一场新闻发布会中很不客气地将这些抗议的学生定义为“暴徒”,并声称“他们比共产主义和纳粹冲锋队还要令人作呕”。

眼看局势越发紧张,胆战心惊的肯特州立大学校方选择做起了和事佬,开始要求学生停止聚集,并就此发布了一万余份传单声明。有一些学生离开了,但也有很多受够了这一切,选择置之不理,照样聚集在公共草坪前,猛烈地击打着象征胜利的大钟。这时,国民警卫队已经聚集于公共区域,开始决定用更直接的方式让这群学生闭嘴。

他们投掷了催泪弹。学生们岂能想到这样,立刻吓得四散奔逃。相比于驻留在自己原本的所在地,这些戴着防毒面具的士兵进一步走向前,开始冲击学生的队伍。

也有几名学生克服了内心中对强权的畏惧,攥起了催泪瓦斯,狠狠地扔了回去。

不想自食其果的国民警卫队很快开始撤退到了被烧毁的后备军官训练大楼的身后一座山丘上,并且转过了身,开始枪击这些手无寸铁的学生。根据之后的记录,二十八名国民警卫队士兵在十几秒内发射了六十七发子弹。

在这场活动中举行抗议的学生艾莉森.克劳斯(Allison Krause),杰弗里.米勒(Jeffery Miller),以及仅仅是路过抗议要去上课的桑德拉.舒勒(Sandra Scheuer)和威廉.施罗德(William Schroeder)不幸罹难。尸检发现,施罗德是背部中弹。直到死去的那一刻,他也只是想去上课而已。9名学生因此受伤,其中迪恩.卡勒(Dean Kahler)胸部以下终生瘫痪。

学生离去了,国民警卫队也离去了。他们每一个人凝重的表情都在告诉他们,这不会是抗议的终结,却会是抗议的起始。

在学生抗议如火如荼,而美国政府越来越倾向于动用国家机器一言堂暴力镇压胆敢对其政策有所不满的人时,人们的绝望变成了更加汹涌的愤怒。肯特大学新闻专业学生拍摄的那张十四岁的女孩在米勒尸体旁无助哭喊的照片,在许多人的心目中成为了一个被永久定格的瞬间。

美国从上到下,四百余所大学学生的愤怒被彻底点燃。在纽约大学,几名学生在宿舍门前,挂起了“你不能杀死我们所有人”的标语。仅仅五天之后,十万名男女老少聚集在华盛顿纪念碑前,大声地抗议着美国政府公然屠杀公民的丑恶行径。

受到混乱的新闻报道的影响,以及长久以来美国政府对抗议团体的污蔑,肯特市的社区对于这场屠杀不以为然。当学生遇难的消息传来,许多人的反应两极分化:要么是“杀人的是不是伪装成国民警卫队的共产主义者”,要么是“死的学生是不是共产主义者”。无论如何,他们身上都不存在什么负罪感。他们的财富和名誉,让这些事件对他们而言只是晚饭的一场洽谈。惨案第二天的一项民意投票显示,有58%的受访者认为错在学生,只有11%认为错在国民警卫队。

以尼克松为代表的政府也是用着一样的态度。就在惨案三天之前,尼克松在采访中公开将抗议着称作"游手好闲的人"。事件发生之后,尼克松发布一份态度十分冷淡的宣告,声称“这起事件让我们意识到加强学校的管理,而呼吁非暴力抗议十分重要。”而直到事件发生之后,他也一直保持着难得的沉默,拒绝发表讲话或接受采访。

曾在尼克松内阁任职的官员回忆,直到5月9日,他才和几名抗议学生领袖举行了会面。而在会面途中,他不断地“以一种笨拙的、居高临下的独白对待他们,并把这种独白公布于众,以一种尴尬的方式试图展示他的仁慈”。直到之后多年,尼克松依旧坚信那天抗议的学生是因为“共产主义分子”的介入才变成了一场血案。

五十年过去了,记忆开始逐渐模糊,伤口开始逐渐愈合。除了肯特州立的校园之内和历史课本上,民众对于这场政府暴力镇压和平抗议学生的活动开始变得不再有实际意义,而开始被遗忘。1990年,校园里举行了追悼会,俄亥俄州州长迪克·塞莱斯特(Dick Celeste)正式道歉。在大学官方的心目中,这是一个终点。

但是政治没有遗忘这起事件,历史随着四个生命的逝去而被彻底改写:有些令人欣喜,有些令人感怀。

肯特州立大学,一个当时主要学生人口和抗议者都是白人的地方,开始随着这起事件不再变得天真。在这个国家的其他地方,执法者从未对少数族裔放松警惕,并且持续地攻击甚至屠杀着那些不满的学生。5月15日,肯特州立大学枪击案发生几天后,密西西比州以黑人为主要组成的杰克逊州立大学同样发生了类似的暴力抗议,遭到了警察的镇压。两名学生死去,而十二名学生受伤。然而,媒体几乎完全没有报道这起事件,历史书也将它彻底遗忘。

对于那些反对的抗议学生的民众而言,他们认为一切的动乱都是应该被斥责的。有一些抗议的学生,在他们眼中,和极左翼团体"地下气象员"所发动的针对美国政府的爆炸袭击没有区别。1970年5月8日,纽约市一群以学生为代表的抗议者被一群组成了支持越战的建筑工人联盟嘲讽为“反美”“共产主义者”,并遭到了他们撬棍的殴打。


为什么蓝领阶级会如此激烈地对抗不满的学生?对于他们而言,牺牲是某种冥冥之中的必然,所以无论什么代价都必须要打赢越南战争,否则就是美国主权的一场沦丧。

不仅如此,肯特州立惨案之后,美国的政治版图也发生了彻底的改变。

早在尼克松上台的日子里,他就意识到越来越浮上明面的种族冲突将会影响他作为共和党人的选举胜利。为了团结那些对于吉姆.克劳法律抱有同情甚至支持态度的人,他和时年如日中天的参议员戈德华特一起发展出了一套“南方战略”,用来讨好和笼络南方价值观相对保守的白人选民。在尼克松和那些共和党员的眼中,自己能够当选远比解决美国的种族矛盾要更加重要。

自此以后,民主党人再也未能赢下保守的南方大本营。每一次的总统选举投票,几乎变成了“白人投共和党,少数族裔投民主党”的固定节目,而这种不像“仅限白人”的标牌刺眼的裂痕,仍然在深深地影响着美国的民众们。

五十年之后,因为那场惨案而终身残疾的迪恩.卡勒已经须发皆白。他在失去行走能力之后并没有放弃过上一个应有的人生:为了避免感染,他切除了自己的双腿,然后成为了一名中学教师,并成为了他所在的小镇上的一名民选官员。每当美国举办轮椅竞速赛,他都必然会参加,往往能够斩获奖项。

他的右胫骨及其周围的肌肉组织仍然需要手术。由于创面过大,他在轮椅上也无法坐下来。现在,他不再坐轮椅,而是趴在一个类似轮床的精巧装置上,在家里四处走动,以便正常工作。


在2020年的一场采访里,卡勒笑着回忆,“我很高兴在枪击后还能捡了一条命,我因此都没法感到沮丧。”

参考资料:

Constable, Burt. “Constable: 50 Years after Kent State Shootings, 4 Dead, a Nation Changed.” Daily Herald, Daily Herald, 2 May 2020, www.dailyherald.com/news/20200501/constable-50-years-after-kent-state-shootings-4-dead-a-nation-changed.

Guerrieri, Vince. “How 13 Seconds Changed Kent State University Forever.” Smithsonian.com, Smithsonian Institution, 1 May 2020, www.smithsonianmag.com/history/fifty-years-ago-kent-state-massacre-changed-university-forever-180974787/.

Keane, Paul. “They Took His Legs at Kent State 50 Years Ago, but Not His Heart: Paul Keane.” Cleveland.com, 19 Jan. 2020, www.cleveland.com/opinion/2020/01/they-took-his-legs-at-kent-state-50-years-ago-but-not-his-heart-paul-keane.html.

McGreal, Chris. “How the Kent State Massacre Marked the Start of America's Polarization.” The Guardian, Guardian News and Media, 4 May 2020, www.theguardian.com/us-news/2020/may/04/kent-state-massacre-marked-start-of-americas-polarization.

Perloff, Richard. “Four Students Were Killed in Ohio. America Was Never the Same.” The New York Times, The New York Times, 4 May 2020, www.nytimes.com/2020/05/04/opinion/kent-state-shooting-protest.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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