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水共长天一色
秋水共长天一色

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到哪里去?

写在“神兽归笼”的日子里 —献给孩子们

这种强制性的学校教育体系并非自古如此,不是源远流长的人类传统,而是一个历史并不悠久的错误。一旦我们明白了它的源头、本质和后果,这个错误是可以被纠正的。

疫情逐渐得到控制,各地陆续开学。从官方媒体到学校通知,从老师到家长,都用“神兽归笼”来称呼这一重要事件,几乎已经成为正式用语。这是生活复归常态的最大好处之一,是一件普大喜奔的好事。央视新闻报道了一位爸爸在送完儿子上学后哈哈大笑:“他很难过,但是我很开心!”


等一下,“他很难过”,这说明孩子是不愿意回到笼子里的。“神兽归笼”怎么就成了官民一致的常用语?为什么一个社会把最年轻最活力充沛最充满好奇心的这部分成员叫作野兽,而且要把他们关起来?为什么学校是笼子?为什么人人都知道学校是个笼子,却仍然要把孩子们送进去?这是怎么了?我们家孩子认为此事细思极恐。


在很久很久以前,人类的孩子们不会被当成兽,也不会被关起来。直到四百年前,标准化学校教育还是闻所未闻的事儿。该幺蛾子的发明人是欧洲白种男子约翰·阿莫斯·考门涅俄斯(John Amos Comenius ,1592-1670),四处流亡的宗教领袖。他老人家过了颠沛流离的一生,始终怀抱光复梦想,但终于壮志未酬,客死异国他乡。倒是写了154本书,成为现代教育之父。


考门涅俄斯本着一个炼金术士的信念,为人类设计了一套程序。通过循序渐进的十二个阶段的启蒙,将他们炼成对他们自己和世界都有好处的真金。这想法真吸引人。和大多数人一样,我曾多年深信不疑。


事实上,有史以来炼金术士从未成功过,只是他们总能给自己的失败找到新的理由。屡战屡败,屡败屡战。


同样,十二年的学校教育,无论在东方还是西方,发达国家还是落后国家,只有一个结果,就是给人类中的绝大多数贴上这样的标签:不配受更高阶的启蒙,不适合人造世界的好生活,废品,扔掉。每一次考试,每一次升学竞争,每一次淘汰和分级,都是这个定义废品的过程。


英国曾普遍实行的“11+”考试,把即将小学毕业的孩子分为适合继续“深造”的有“智”之士和只适合去读个技校的芸芸众生。这个考试绝无可能在没有准备的情况下通过。孩子们要以题海战术备战,犹如我们的高考。那些没能通过11+的孩子,从十一二岁的小小年纪开始,终生相信他们低人一等。


通过这样武断粗暴整齐划一的筛选体系,所有人内心深处都伤痕累累,那些过了独木桥的也不例外。人类的智力和天赋是多种多样的,但是规范化的学校教育不承认这一点。鸟必须学会游泳,鱼必须学会飞。现代化的学校教育是为现代化大生产批量制造所需的人类这一部件的大工厂。考门涅俄斯们想把其它的原料炼成金子,把正常的人类造成工具。对这条流水线来说,大多数孩子都是是熊孩子。对大多数孩子来说,学校就是牢笼。


在所有动物中,只有人类会把自己的幼儿从真正的生活中抽离出来,集中关在笼子里养育,并强行灌输给他们预定的知识和观念,还要给他们分级归类。这证明了我们的智慧还是愚蠢?


这种强制性的学校教育体系并非自古如此,不是源远流长的人类传统,而是一个历史并不悠久的错误。一旦我们明白了它的源头、本质和后果,这个错误是可以被纠正的。


在很远很远的地方,人类的孩子们也不会被当成兽,更不会被关起来。在墨西哥南部的山区,地势如此崎岖,以致那里的印第安人从未彻底被西班牙殖民者征服。他们在相对与世隔绝的村落里,仍然在不同程度上保留着自己的语言、文化、制度。土地是公有的,家家都有房子住,有田耕。管理职务是大家轮流义务担任的,没有报酬。定期的全员大会听取管理人员的工作汇报,并作出一切重大决定,包括选举所有的社区职务,和随时撤换不称职的管理人员。一个成员在除幼年和老年之外的一生里要担任从低到高的各种社区职务,可能直至最高行政长官,叫做“总统”,类似于村长。所有职务有固定的任期。各村不同,一般不超过三年。现在妇女也有选举和被选举权,并发挥重要作用,尤其是在教育和医疗方面。


他们的村落干净整洁,人民尊严而友善。在一个村子里,给我们介绍情况的小伙子三十岁左右,已经担任仅次于“总统”的职务。因为他不想上学,所以从十二岁起就开始担任社区职务了。在另一个村子里,“总统”是个中年妇女。这个村的家长们抛弃了墨西哥政府给他们设立的学校,开办了他们认为适合自己文化和需要的学校,学什么由家长和孩子们决定。孩子们是自己的主人,也是社区的主人,有的十几岁已经已经负责某方面的社区事务。不论漂亮的,不漂亮的,聪明的,不聪明的,所有的孩子都开朗而自信,反正人人都是有用的,受尊敬的,被喜欢的。他们不怎么向往大城市的生活,更愿意留在这里,实实在在地把自己和别人的生活变得更美好。为什么不呢?他们可是有一切权利的小主人啊,说话有人听,办事有人支持。他们好缺个英文老师。我好想就留了下来。在这里生活多好啊。


“神兽归笼”才两个星期,一个初三学生的妈妈就替他请长假了。这个孩子睡不着觉,吃饭就吐。压力太大了。请假前的那一天,他们家人在地铁站抓到了他:这个学习成绩好、性格友善的孩子正在离家出走的路上。我们家孩子见到他的最后一次,这个见人总会笑着打招呼的孩子没有笑,也没有打招呼。他在初中最后这一学期,从班里消失了。


据他最好的一个朋友说,他们家人从小学二年级起就给他报了各种补习班,把上学之外的时间也填得满满的,连和小朋友一起玩的一丁点空闲都没有。七年过去了,这个长得矮矮的、瘦瘦的孩子,终于在中考前身心崩溃了。


他的好朋友说,其实他是很喜欢学习的,而且他们家人也非常爱他。希望他的爸爸妈妈爱他爱到现在停止对他的逼迫吧。不让一个孩子作孩子是多么残酷的一件事啊!我想到这个孩子,就仿佛看到他那弱小的身影,在“爱”的强大包围下孑然无助,日夜煎熬,摇摇欲坠,没有任何可能保护自己。没有人听见他沉默的呼救。谁能把一个孩子从“爱”他的家庭里救出来呢?学校里的好分数,和“学习好”据说可以带来的“成功”,真的比孩子们的生命和健康还重要吗?


到什么时候,我们这些“文明”社会的孩子们能像那些“落后”的印第安社会的孩子们那样,是社会有用的成员,自由而快乐呢?那时候就不会有“神兽归笼”这样的说法、这样的事情了吧?


毛主席对年轻人说:“世界是我们的,也是你们的,但是归根结底是你们的。”这句话在今天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真实。这个已经被我们成年人搞得一团糟的世界,现在要靠孩子们来拯救了。他们的勇气、智慧和力量将决定我们这个星球的命运。让我们都站在孩子们一边吧。鲁迅在《狂人日记》的结尾喊道:“救救孩子!” 这声呼吁从未过时。


-谨以此文纪念缪可馨和所有没有挣扎出来的孩子


2020年6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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