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ana
Hana

香港某某某大學學生。

对于七一”暴动“的一点思考

注:文中通篇將七一示威者衝擊立法會大樓的事件稱為”暴動“,並無否定之意,因我個人認為”暴動“一詞並非貶義。


七月一日,本是中港權貴精英們彈冠相慶的好日子,卻被民眾的遊行搶了熱點,令人快意。高官顯貴們畏縮在會展中心看升旗視頻也是件讓人痛快的事情。但痛快著痛快著就聽說了立法會的暴動。

初聞此事,我沒有震驚,只是無奈:最後還是到了這一步,真的應了那句“學生運動永遠不會成功,因為他們不到失敗不罷休”。我甚至想到了某篇扯淡的微信爆款文,覺得裏面有的觀點還是有一點道理的——香港學生太傻了。

信報時評的置頂社論隱晦地表達了類似的觀點——編輯們竟然在置頂社論中不斷進行陰謀論猜想,即立法會暴動者是建制派雇來抹黑遊行的。這也就是說,信報編輯部也認為,如果是真的遊行者做了這種事,他們就是在搬石頭砸自己的腳。可笑的是,研究政治傳播的我竟然立刻相信了這個陰謀論——首先,我不希望真遊行者中有參與暴動的壞蛋,情感上更希望暴動者是政府方的雇傭兵;其次,我相信一份我認為公正的報章的置頂社評。

隨後的評論員文章都大同小異,一篇篇都是支持和平遊行,譴責暴力沖擊。有的人建議民主派和暴力沖突者割席,我深以為然。直到聽說男友公司的香港員工都同情暴動,我才開始正視這個問題——自以為自己政治上已經很本土化的我們現在其實已經和很多Local的情緒脫節了。

我開始思考,修例的de facto撤回難道還不夠麽?特首說了對不起難道還不夠麽?為什麽不見好就收?為什麽要繼續這無謂的抗爭?我又想起了那幾個因為訴求不被正視而跳樓的學生,我也無法理解他們,難道政治就是他們生活的全部?為什麽要跳樓?為什麽不移民?他們明明有其他選擇呀!

這時,我才發現其實自己也蠻犬儒的。作為一個大陸人,從小到大我們已經習慣了被政府無視,習慣了無論發生什麽事領導人都不會向自己鞠躬道歉——畢竟兩千年來也只有不到二十個皇帝下過罪己詔,遇到一次也算六七十生有幸了,這種事怎麽會發生在我們的時代呢?香港特首道了歉,雖然沒有鞠躬也沒有眼淚,但這“對不起”三字對於她來說也是一字千金呢,香港人還奢求什麽其他呢?三個人因為反修例跳樓,也不過是三條命而已,跟千古一帝的榮光相比,又算什麽呢?我們活得很明白——遊行沒用所以不遊行,跳樓沒用所以不跳樓,革命沒可能成功所以不革命,殊不知就是因為不革命所以革命才沒法成功。的確,跳樓是不應該的,不理智的,香港學生需要更加理智,但理智的大陸人何嘗不需要擁有一點理想主義?為什麽我們一定要為了自由客居異鄉?為什麽我們無法在我們自己的家園享受我們應有的權利?

於是,從感情上,我理解了為什麽有55萬人要在修例實質上撤回的情況下繼續遊行,也大約明白了為什麽有人憤怒到要去暴動。但是我還是反對暴動,不僅是因為暴動會授人以柄,讓特首大人激動到淩晨4點爬起來開記者會,批判暴動以求扭轉民意逆風翻盤;還因為在我看來,暴動本身就是錯的。和平遊行是高尚的,而暴動是卑劣的。

不僅政府,媒體評論員們也紛紛譴責暴動,建制派自不用說,即便民主派也批評暴動損毀了香港法治社會的形象。因為和我的觀點一致,所以我不假思索地接受了這些觀點。直到今天,看了篇顯然帶有不少感情色彩的撐學生的文章,我才又仔細反思自己對於暴動的看法。

文章大體是批判廢中(頹廢的中年人)對民主運動的漠不關心,讚揚學生的反抗精神。文章撐暴動也只是講了暴動中一些好的方面,比如暴動者互相扶持,進行的也只是有重點的破壞——沒有破壞圖書館,只破壞了現任及前任立法會主席的相片等。

而我們需要反思的遠不止這些。

首先,遊行好,暴動不好,是因為遊行合法,暴動非法?

這種說法把“法”當成了衡量正確與否的絕對標尺,而“法”可堪此任?法是人制定的,更準確地說,是統治者制定的。具體到香港的法律,則是中、港、英的精英制定的。法律的宗旨並非維護人民利益,而是維持精英對社會的掌控。那為了爭取人民的利益而違法,或許在道義上並不是錯誤的。

第二,暴力本身就是錯的?

並不是這樣的。暴力只是工具,什麽人為什麽目的而使用這個工具才是定義暴力對錯的關鍵。法律讓政府壟斷暴力,而政府壟斷暴力可以是件好事,也可以是件壞事。如果政府是人民的政府,那麽它對暴力的壟斷便可以維護社會的安全與穩定。如果政府是會把槍和坦克對準人民的政府,那麽它對暴力的壟斷最終只會導致人道主義的崩潰。五四運動時學生火燒趙家樓的事跡被寫進了歷史課本(不知近年有沒有為了維護社會穩定而刪除),倘若香港人真的勝利了,七一的立法會暴動也會改名為立法會革命吧。我們這個信仰馬克思主義的國家的人民,應該不會忘記馬克思觀點的核心就是用暴力革命爭取工人階級的勝利吧。

第三,暴動破壞了立法會大樓,破壞了香港人的共同財產。

的確,暴動者破壞了立法會大樓中的不少設施。雖然沒看直播,但我想他們破壞的應該遠不止主席肖像這種小物件。不過香港人的共同財產遠不止立法會大樓,還有立法會所象征的精神——代議民主。所以比起破壞大樓內設的示威者,我想對立法會破壞最大的,還是香港政府吧。之前一次次對議員的無理DQ才真真破壞了立法會的立命之本。

至於財產,我認為香港的示威者已經足夠克制。法國黃背心運動部分參與者打砸奢侈品店;某天朝上國的人民平時從不被允許遊行,但逮住機會還是會趁機上街過一把洗劫日資商店、焚燒日本車的癮。相比而言,香港的學生目標明確——只是沖擊倒行逆施的政府的大樓,絕不傷及無辜。即便和平遊行演變成了暴動,香港的暴動也是世界的標桿。

最後,暴動影響了香港的國際形象,為和平示威塑造的光榮形象抹黑。

暴動後,英國外相表示不支持暴力行為,但強調香港政府要處理示威的根源。不少看重香港國際形象者因而借題發揮,譴責暴力。英國政府自然不會支持暴力,因為他們還不敢如此大手大腳幹預香港內政觸怒中國,也因為他們不希望自己的人民也效仿港人,將對脫歐或脫不出歐的不滿訴諸暴力。

這樣說可能有些民粹,但精英就是精英,民主國家的精英也並非事事為人民著想,維護社會穩定才是他們的頭等大事。香港那些在遊行時支持,在暴動時譴責的評論員,如果不是像之前的我那樣拎不清,或是因出於現實考量認為暴動不利於民主訴求的達成而反對暴力,那麽就只能是怕暴動發酵波及自身了。遊行時動動嘴巴就搭上了人民運動的便車,得到了運動爭取到的言論自由等種種好處,看到暴動就想起了自家的房子車子股票,想起了還是和平穩定經濟發展最為重要。

至於看重國際形象者,所謂英國政府美國政府德國法國政府的看法他們大可不必理會,因為這些政府的所謂“看法”都只是基於現實主義的原則權衡利弊後做出的表態而已。他們要關註的是他國人民如何看待香港。我相信民主國家的人民不少都能理解港人在叫天不靈叫地不應的情況下(三人為了一項合理的政治訴求而死諫,政府卻不置一詞,這對民主國家的人民來說不亞於天方夜譚)做出的有克制的極端行為。真正影響他們對香港看法的,是香港政府拒絕為金融時報駐港記者續簽,嚴格管控異見人士的活動,對中國政府言聽計從各種跪舔的嘴臉吧。


簡言之,在道義上,我支持暴動者。

不過現實又是另外一回事兒了。我不認為這次暴動有利於運動的最終成功,因為它會成為政府的宣傳武器,會破壞一些不深思的普通市民對運動的觀感。示威者使用了暴力就是走下了道德的制高點,這一切後果都要由所有追求民主的香港人民買單。寫這篇文章只是想在道義上為暴動者正名——他們的行為是高尚的;同時順便提醒自己,要多思考,不要總是隨大流、想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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