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aryVentur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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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莽《孩兒塔》「考」|詩歌、攝影及被掩蓋的(慎入)

【再也不會有魯迅研究了。慎往下拉,👇可能有圖片會引起不適。©】

最近讀到一篇魯迅的《白莽作〈孩兒塔〉序》,沒多少字,反覆讀了,也找來白莽的詩歌《孩兒塔》讀了。魯迅這篇《白莽作〈孩兒塔〉序》很容易找到,也有中學課文式的分析,也會讀到有介紹白莽(另一個筆名是殷夫)的生平的,左翼(上面那個🔗也是來自中國馬克思主義文庫)、共產黨員、詩人,但發現不僅白莽的這首《孩兒塔》的解析被扭曲了,連魯迅寫的這篇也被斷章取義了。

「考」之一

首先說到魯迅這篇《白莽作〈孩兒塔〉序》。這篇小文發表於1936年4月《文學叢報》月刊第一期,當時發表的題目為《白莽遺詩序》。全文文字並不多,但是卻還是用了情,沒有魯迅一貫的諷刺、嘻笑怒罵,倒是很有顫顫的懷念,提到之前寫過的《為了忘卻的紀念》;提到年輕人前赴後繼地流血、獻出自己的生命;說《孩兒塔》「是東方的微光,是林中的響箭,是冬末的萌芽,是進軍的第一步,是對於前驅者的愛的大纛,也是對於摧殘者的憎的豐碑。」最後落款「一九三六年三月十一夜,魯迅記於上海之且介亭。 」

看到的介紹都是說魯迅手裡有白莽的遺稿,寫了序發表出來,完事兒。但是,魯迅準確地講自己手裡有遺稿是在緊接著的一篇題為《續記》的小文裡講的,同時還講到了自己一再被騙文的經歷。《續記》的第一句就是「這是三月十日的事。」所以,他說的是寫上述著名序文的前一天。之後,他講了自己被一個人反覆騙文,具體到這件事情上,這個人換了名字,騙魯迅說自己手裡也有遺稿,準備出版,請魯迅寫序,魯迅想著可能有遺稿的不只自己,就信了,拖著病體寫了序,先寄給了騙子,然後才投稿給了之後頭版的《文學叢報》。過了幾天,通過一個化名,魯迅才發現自己被騙了,於是寫下《續記》,詳細講述了與這個人的過節。最後,魯迅補了句,「我所要特地聲明的,只在請讀了我的序文而希望《孩兒塔》出版的人,可以收回了這希望,因為這是我先受了欺騙,一轉而成為我又欺騙了讀者的。 」

然而,谷歌搜索出的無論是《孩兒塔》還是作者殷夫(白莽),霸佔屏幕的多是百度百科詞條,而內容隻字未提這個背景故事,倒是有引用魯迅的《序》裡的語句。不過,這也罷了,百科詞條不一定寫得全面,但是,另個被扭曲的事實就不能這樣輕易就可以自洽的了。

「考」之二

說到這裡,並不是要讀或介紹百度百科詞條,只是無論簡中/繁中搜索,《孩兒塔》的內容真的少得可憐。但是,少並不可怕,可怕的是有誤導性的信息。

《孩兒塔》是白莽詩集的名字,同時,也是一首詩的題目,寫於1929年上海,或許是在幾次被捕間的流浪時所作。詩歌中的「孩兒塔」在百度詞條中被描述為滿清時期一個因不孝敬祖母而被處死的孩子的紀念塔,並將這個傳說作為詩歌中「孩兒塔」原型的由來展示。缺乏信息的情況下,如若有學生找信息,可能僅能在缺乏的信息中找到被歪曲的事實,這樣下去,一直會misleading。

在處處提到的、頗有名氣的魯迅這篇《白莽作〈孩兒塔〉序》的註釋部分,人民文學出版社便非常明確地給出了「孩兒塔」及作者的背景情況——

「白莽(1909—1931) 原名徐柏庭,又名徐祖華,筆名白莽、殷夫、徐白,浙江象山人,共產黨員,詩人。1931年2月7日被國民黨當局殺害於上海龍華。《孩兒塔》是他的詩集,他在《〈孩兒塔〉剝蝕的題記》中說:「孩兒塔是我故鄉義冢地中專給人們拋投死孩的墳冢。」

在這裡再重複一次——《孩兒塔》剝蝕的題記中,作者白莽自己提到孩兒塔是他故鄉義塚地中專門給人們投拋死孩的墳塚。至少,這個來自作者自己的陳述被完全「擱置」在與這首詩歌、這部詩集及魯迅的序有關的一切之外,為什麼?不好看嗎?是什麼樣的嬰孩沒有像樣的葬禮呢?怎樣不被期待的小生命deserve「拋投」二字呢?這些嬰孩沒有葬禮、沒有埋葬、沒有儀式,他們的父母或者長輩/任何一個成年人為什麼這樣做呢?塔是高的,嬰孩無論生死,是需要「拋投」的,又是為什麼?這一切為什麼要被扭曲、掩蓋在一個無聊的故事後面,硬撒謊說成是「孩兒塔」的原型由來?不怕作者和那些嬰孩嗎?

這首詩歌寫於1929年,那時候已經有這樣的情況了,而離「計劃生育」還有半個多世紀,誰又知道,半個多世紀之後的嬰孩,那些不被允許的、不被期待的嬰孩,連塔都不配有,連「拋投」二字也沒有,而是僅有的「扔」。這些嬰孩有些還沒有出生、有些剛剛出生,他們不被誰期待?做了犧牲,連塔都入不得?

寫到此,並不是,寫悼詞,只是想起一本二十年前的瑞士雜誌,有一期展示了九十年代初期在中國的見聞,用文字和照片做了紀錄。現在、以前、從來都訊息都可以被屏蔽,信息都可以閉塞,創作背景也都可以被更改,誰都可以是「詩人、學者、民主戰士」;照片自然也可以修。記憶也不準確。看!一切的一切都多麼容易抵賴!我還能說什麼呢,分享其中的幾張,最後一張,是那些連「塔」都進不了的孩子們;白莽,你詩歌的形式究竟是怎樣展開的?【如果看了心裡難受,就讀讀我貼在文末的白莽的《孩兒塔》,算是祭文。】——

雜誌封面
九十年代的中國
新疆工作的女孩


左下角:獨生子女 右上:「孩兒」


孩兒塔

孩兒塔喲,你是稚骨的故宮,
佇立於這漠茫的平曠,
傾聽晚風無依的悲訴,
諧和著鴉隊的合唱!
呵!你是幼弱靈魂的居處,
你是被遺忘者的故鄉。

白荊花低開旁周,
靈芝草暗覆著幽幽私道,
地線上停凝著風車巨輪,
淡漫漫的天空沒有風暴;
這喲,這和平無奈的世界,
北歐的悲霧永久地籠罩。

你們為世遺忘的小幽魂,
天使的清淚洗滌心的創痕;
喲,你們有你們人生和情熱,
也有生的歌頌,未來的花底憧憬。

只是你們已被世界遺忘,
你們的呼喊已無跡留,
狐的高鳴,和狼的狂唱,
純潔的哭泣只暗繞莽溝。

你們的小手空空,
指上只牽掛了你母親的愁情,
夜靜,月斜,風停了微噓,
不睡的慈母暗送她的嘆聲。


幽靈喲,發揚你們沒字的歌唱,
使那荊花悸顫,靈芝低回,
遠的溪流凝住輕泣,
黑衣的先知者默然飛開。

幽靈喲,把黝綠的林火聚合,
照著死的平漠,暗的道路,
引住無辜的旅人佇足,
說:此處飛舞著一盞鬼火……

一九二九,於上海流浪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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