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话难讲

英国小说家P. G. Wodehouse二战后跟年轻人解释，为啥自己在1940年进了德国人办的学习班。他说，有几种方法进学习班。我呢，就是在法国海边买了房子，正度假呢，战争爆发，避走不及，就进学习班了。按Wodehouse的年龄（1881年出生，当时近六十岁），他可以进入优待单间，不过他拒绝了，住进了64个群众共居的大房子。这人当时还忘不了记日记，记录学习班的美好生活！

比如，1940年8月27日，“正经历削土豆引起的倦意。有上士进来，拍打我们每个人的口袋，看有没有人窝藏土豆。竟无人徇私。”

12月，他的日记写道，“天才的一个例子，班里有荷兰理发师，在自治染发水。有人看见他在床上用火柴加热产品来着。这染发水卖89分一份，据说效果令人满意。”

不知是朋友们的努力，或者德国人有心启用这个英国文人做宣传，反正Wodehouse提早四个月出了学习班，接受了德国人的广播节目合同，出了两期广播剧，用得还是他的习惯的诙谐幽默的笔法，没有直接抱怨学习班不好。

比如这段：“我躺在拥挤的地板上，入睡前最后的意识是，这么多地狱般的遭遇竟发生在我这样一个行文自重、正老朽的绅士身上，真有意思啊，我都迫不及待期望明天带来的新花样了。”

再比如这段，在他的“我遇到班里的厨师，称赞他今天的汤做得很好。厨师很感激，他说自己的职业尊严最近深受打击，因为很多人跟他抱怨食物分量太少。他还说，我可以给汤多加水，但那就彻底败坏了汤的品质。”

虽然Wodehouse有关集中营广播剧，算不上给德国学习班唱赞歌，可是，英国文艺界还是跟他急眼了，那么多更惨的，你怎么不看不说，尽说些不轻不重的？这不是为虎作伥，什么才是为虎作伥？

Wodehouse用轻松笔调写自己经历的、不算太残酷的学习班生活，无视或者无知当时正在发生的种族灭绝、折磨屠杀，尤其又是借德国的电波传出去，当然有可议之处。但作者写的，又实在不是歌颂；虽然是在敌对国发表的作品，但普通人用平常手段，在极端情形下尽可能维持得体的生活，也不失为一种英勇和坚持。况且，纳粹分化管理的手段多多，一个没咋杀人的学习班，否认不了达豪、奥斯威辛等不名誉的存在。但这些罪大恶极的事，不到德国彻底战败，Wodehouse的不知情，也可原宥。

Wodehouse听说自己成了英国民意的公敌，赶快中止了与德国人的合同。二战后，Wodehouse去了美国，但是英国准备追究他通敌卖国的声音仍然不小。1946年，英国的新任总检察长被记者问及，准备咋处理Wodehouse，他说，这个问题首先取决于Wodehouse是否以及何时回英国，到时候再议如何“上手段”不迟。这个“通敌卖国”的人，于是只好长期滞留美国了，虽然他的名誉，随着时间推移，渐渐恢复。1975年，93岁高龄的他终于因砚田深耕，著作等身，深受群众喜爱等原因，获得英国的骑士册封，这时他还有一个月的生命，体会骑士身份的光荣。

文学何时不政治？尤其当政治正经历激烈地战争的时候，啥事都能跟爱国、通敌联系上。对于脑袋只有两根神经的人来说，文学不爱国，就一定通敌，不用说，我又想到了前不久的各类武汉日记引起的纷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