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惘的网：第二章 他乡遇故知

离开别墅，两人分别开车回姜维学校所在的城市，他乡遇故知的下一幕“共进晚餐”将在那里的一家中餐馆里上演。

独自开车的路上，姚乐强迫自己重新用更客观的角度回忆了一下和姜维的过去。她悲哀地意识到，她和姜维的故事其实非常俗套。和很多莫名其妙到来又莫名其妙过去的校园爱情一样，他们一起学习，一起吃饭，逐渐熟悉，逐渐喜欢，友达以上恋人未满，然后在发现不合适的时候戛然而止。一场没有结果的过往情愫，到来带着一点心悸，离去带着一点惋惜，只留下浅淡的痕迹。这是一个连网络言情小说和无脑甜宠电视剧都看不上的故事，除了那些曾让两人在夜里辗转反侧的心情，没有任何实质。

姚乐叹了一口气，胸口有些堵，有种不过瘾的憋闷。

姜维选择的是一家中餐馆，和姚乐所在城市的中餐馆几乎没什么两样，中规中矩，无褒无贬。姚乐一进门似乎就已经能看到菜单上的宫保鸡丁和左宗棠鸡。落座后，姚乐一边喝着茶一边看着姜维点菜，并在心里列了一个安全话题清单，比如新学校的见闻，上了什么课程，城市环境如何之类的。她想了想，又列了一个必须避免的话题清单，排在第一位的便是她新近的分手。

然而，话题的走向却总是不按照计划进行。姜维点完菜，回过头看着正端着一杯茶出神的姚乐：“为什么来这里？”

为什么来这里？姚乐一惊，如果如实说就得提到分手了没处去，正中必须避免话题第一位。姚乐思考了一下，决定避重就轻，去掉故事的开头：“因为我一直想看流水别墅啊。”

姜维沉默了一会儿，仿佛在等待着什么，又仿佛在斟酌自己该说什么，然后开口说：“嗯，我记得。”

姚乐问：“你记得？什么？”

姜维道：“我记得你曾经说过，你高中就很想去看流水别墅。”

这回姚乐比在流水别墅看到他的时候更惊讶了。她仔细搜索了一下记忆，却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跟他说过。仿佛看出来她的困惑，姜维加了一句：“有一篇GRE阅读练习是关于流水别墅的。”

若有所悟地，姚乐低声应了一声：“哦。”

备考GRE真的是一件很久没人提起来的事了，虽然现在身边的人都经过了这一场让人心力憔悴的标准化考试，却非常默契地没有人愿意提起。姚乐也不太提起这件事，因为姚乐关于GRE的所有记忆都和姜维纠缠在一起。

大二那年，姚乐开始备考GRE，为此在寒假期间去南方大城市R城上了一个培训班。培训班结束，自己要到第二天晚上才能坐火车回家。早上离开培训班宿舍又没钱去找个旅馆歇脚，于是想起来班上有个R城土著，想问他能不能把东西放他家，晚上走的时候再去拿。这件毫无特点的小事就是她和姜维故事的起点。姜维听说姚乐来这边是上GRE培训班，于是告诉她自己也参加了，不过是在另一个点走读。姚乐之前对姜维一直毫无印象，没想到竟还是个同道中人，她决定以后要多和他交流交流。那天姜维从培训班宿舍接到她后陪着她在R城中逛了一大圈，具体玩了什么吃了什么她也记不太清了，只记得冬天的R城阳光明媚，天高云淡，冷得干爽，如同身边男孩爽快的笑。那天姚乐很开心，觉得自己也被这大太阳烤得轻了一些。

回到学校后，两个人一直在一起备考。冬去春来，逸夫楼的每间自习室和逸夫楼旁边的每间食堂都有过他们的身影。想起那段岁月，除了伏在课桌上的日日夜夜和可以将人全部埋进去的参考资料，剩下的全部是姜维的影子：一侧头就能看到的劲瘦的胳膊，每天给自己递打满热水的水瓶的修长十指，低头背单词的侧脸，凑在自己耳边讨论题目的低语，去食堂路上缓缓前行的背影，偶尔借给累坏了的自己趴一趴的肩膀，那些笑，那些迷茫，那些执着，那些曾经刻意想忘记却忘不掉的一幕幕。

为了避免自己不合时宜地陷入回忆，姚乐决定把话题扳回正轨。她匆匆回忆了一下安全话题清单，然后挑了自己最熟稔的一个：“你们学校怎么样？”

“还行吧。“姜维挑了几件还算有趣的事情讲了讲，然后问：”你们呢？”

姜维的回答很短，仿佛他并不愿多谈似的，但是姚乐对这个好像敷衍一般的回答并不在意。她了解姜维，他本来就话少，刚刚这一段算得上超常发挥了。而且姜维自由惯了，无关痛痒的事情上以自己舒服为主，大多不会为了维持表面的热情而刻意多说。更多的时候，姜维身上总是带着一种恰到好处的散漫，比如对话，他掌握着参与话题和懒于发言的良好平衡点，大多数时候懒得开口，但是如果话题要冷了他也会马上开口，不会让你觉得和他一起太无聊。姚乐其实是很喜欢这种气质的，因为这样的散漫往往来自于一种带着自信和安全感的放松和自在。

姚乐开始详细地讲自己上个学期的学业与课程。姚乐和姜维当年大学时候都是某工程专业的本科生，研究生院也都选了本专业，但是这不代表两个人进了研究生院也会学一样的东西，研究生的教育更多是根据方向细分的，而一个专业可以分出的方向就太多了。姚乐自己进了控制方向的博士项目，这在国内一般是自成一个专业，所以姚乐相当于换了个专业从头学起。姚乐觉得换个专业并没有什么，当时大学选专业的时候自己做不了主，如今方向能自己选一个喜欢的，她已经很满足了。虽然新方向的课程对于初入此门的她而言很有难度，但畏难这种情绪从来与她无关，她兴奋地讲起新学的几门控制方向基础课程，讲起她对新方向的感悟，讲起导师如何指导她读文献。

姜维一边吃着饭，一边静静地听着她滔滔不绝，偶尔提醒她吃两口再继续说。姚乐突然讲出了兴致，她仿佛回到了当年的大学食堂，和姜维相对而坐，一人捧着一个不锈钢饭碗。那时候她总是在数着今天又背了多少单词，刷了多少题，看了多少文，下午上完课是继续自习还是去做个小项目，还总要夹着自己每天那一点微不足道的学习小感悟。那时的她好像心里和嘴里都有一个永动机，永远停不下来。而姜维，永远保持着他恰到好处的散漫，不多说自己做了什么，总是边吃着饭边盯着她说，偶尔惊叹着来一句“牛逼”，或者冷峻不禁说一句“你怎么这么逗呢”，间或笑着嘱咐一句“傻乐，饭凉了”。眼前的饭从两毛人民币一两变成了两美刀一碗，却是一样粗糙的口感，而他们两个人依然相对而坐，吃着这不算好吃的饭，一个说一个听。

似乎是回到了两个人最美好时候的错觉，姚乐不太记得自己其实只是来演个“故知”罢了，反而真正找到了“多年好友”的感觉。她说个不停，说得脸上红扑扑的，笑得真诚自然，没心没肺。

姜维不多说话，不代表他没有想法。比如现在，他在诧异，他诧异于姚乐身上的某些气质发生了变化。在姜维眼里，姚乐是个好女孩：她很聪明，却从不得意满足于此；她刻苦努力，对自己的目标很执着；她待人真诚，爱憎分明，对感情的事也从来果断干脆，从不拖泥带水；她甚至很可爱，笑起来眉眼弯弯，脑子里总是有些莫名其妙又让人哭笑不得的所思所感，带着一丝孩子气的天真。但是当年的姚乐也有很明显的缺点：她的身上时时带着焦虑和紧张，有着他看来毫无来由的患得患失，好像生活的任何一点失序与失控都能让她毫无安全感，即使一点点的失误也令她对后果感到害怕。曾经的他受不了这些焦虑紧张和患得患失，也觉得喜欢安逸和自由的自己无法给她按部就班的安全感，决定与她的关系止步于朋友。但是今天的姚乐有着前所未有的平静，即使讲述着自己至今仍毫无头绪的文献阅读，依然没有显出焦虑，反而带着一种憧憬。

姜维认真地审视这个有点不同的姚乐，悄悄地想，也许这次相遇是命运给的一次机会，把这个不太一样的姚乐送到他面前，告诉他也许你还有机会改写你们之间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