牟昌非
牟昌非

村民

上世纪,牟家院村西有两片桃园

上世纪,牟家院村西有两片桃园



牟家院村西有两处桃园,

一处在与村西獐羔埠村分界丰收河东边,

南北三百米,南面是幽静的洋槐树林,

北面是桃林,大抵是蟠桃。

靠近北面有看园屋子,东西两间。

瓦灶土炕,窗户前后透风,

墙上各种炭火棍子划拉的调情骂人话

桃园已经荒芜衰败,茅草茂盛,

那时我是少年。

桃园主人叫牟林水,

老少爷们儿都叫他老公

具体是哪个公字不可考,

种的那片桃园大概是九十年代左右,

本来是承包地,后来桃园砍了,

土地又流转,老公就去养猪,

在他家门前的场院里,

人车走过,猪嗷嗷乱叫,臭气熏天。

前几年得了癌症

捱了时间不长就走了道了,

大抵舍不得花那挣得几十万块咬牙钱,

老公口吃,村里有人调侃他,

有次打水吊桶掉进了井里,

情急语塞说不出话,就唱了出来,

俺家--滴小桶---掉了井里了-----

歌声响彻麦田,可惜我没有耳福

老公他爹叫牟灵文,

大概是在老公得病走掉后,

牟灵文也卧床不久,

白发人送走了黑发人,

晚景不堪,村里的老伙计也常去探望,

归来一声叹息

老公的媳妇叫桃或者杏,

脸型桃花瓣一样,洒几粒雀斑。

老公的闺女叫荣荣,是我小学同学,

那年五年级摸底考试,

为防止抄袭有趴在桌子上的有在凳子上的,

我就趴在凳子上那天阴阴的,

我分明看到荣荣凳子下面水泥地上有液体在滴,

分明是血稠稠的暗暗地,我惊恐至极。

以为荣荣要死掉了荣荣恐怕也惧怕至极,

下课后正是放学荣荣个子高穿着碎花衫子,

微微挪动步子,肩微微侧着,

风吹着,我就在后面跟着,

我想扶她,以为得了什么重病,

唯恐她失血过多,想去扶他

后来赶过来的女同学说是月经。没病。

就像多年以后牟家院村纪录片中牟灵文讲述

家族祖传秘方专治女性月子病,

五块钱治好了他青岛姑家小姐的月子病,

可惜秘方失传,零星记得丫瓜种子兼及其他。

那年入秋,我哥和我和后邻方方,

他们说我哥吃过蛇以及制造洋火枪我是他尾巴

我们一行三人

一边抽根野棍打草一边嬉笑进入桃园 

桃园无人,走到园屋子前,

一口枯井里橡胶兔子玩具躺在井底井壁竖木梯

一只失足野兔子也困在其间上窜下跳

于是先扔土坷垃,又扔玉米秸秆,

防止兔子踩着秸秆 跳上来我哥决定跳下去

那只兔子足有半米长,就是丢勒画的那一只

黄昏回家兴奋的我爷爷牟华之将那只剥了皮的红色兔子挂在清代老屋墙上

那墙已多年不挂荤腥,如杰夫昆斯。

晚上炖了,一家一碗。这是最后桃园荒芜记忆

后来就是桃园处置,大挖掘机一挖一棵,

劈了烧了当了火头

牟武汉后来转包了桃园这块地,

后来寿光菜商来一千一亩包地大面积种香菜

附近挖了一个大水池,

地上隆起蓝色塑料薄膜铺底,

仿佛从天而降的梦幻舞池。

那年香菜暴利,五十一斤,

那年香菜滞销,全部烂在地里

那年寿光发大水倒了9999间屋,死猪漫游

丰收河暴涨第一次被宠幸成为河流

我从路边走过,

原来的大水漫灌法也进化成滴灌法,

喷出水雾,

彩虹里务工娘们儿坐着马扎系着围巾在拾掇香菜

如今,牟灵文走道了,那年我找他问村史,

他能准确说出先有罗,后有寺,

前身为衡王府放马场,

南到衡王碑,北至北海崖,

东至东河崖,西至獐羔埠。

以及村祖先被绑架以及自身大饥荒经历

今年牟家院村大集上,

荣荣的孩子也很大了,好像有两个孩子


牟家院村西另一处桃园是牟甲平的,

老少爷们儿叫他庆。

庆他爷爷牟灵刚先在村中当校长后来到公安局

后来组游击队后来入十五旅,

后来缴获大炮后来牺牲

庆桃园里茅草丛生,

北面呈簸箕状,两侧抱起,

中间挖深。草能没人。

每年夏天村西头偷桃运动基本由我策划筹备实施

在我之前我哥有偷桃被抓案例,

人跑了回来,白衬衫被扣住,于是庆来了我家

村西土路上我哥像一个红头蚂蚱

光着身子不知是如何翻沟爬崖

又不敢从大路走曲线回家以及路上

如何编织谎言瞒天过海滴水不漏

后来到我简直就是齐天大圣到了蟠桃园

吃一个扔一个,吃一口啃半瘪

于是每年这个季节,

赔不是道歉挨批抽鞋底家常便饭 

我们躬逢牟家院村一个桃园没落的世纪

后来这些小伙伴就失散了,

有的嫁到青岛,有些到了省外,

有些外地打工打跑趟,

有些在村里种果树,有的不在了

那年牟社会在桃园里布置了鸟网南面有恶犬,

狗一叫,社会就过来,我就藏起来

茅草搭下来,我藏身其内,社会就站在上面,我能听到狗的喘气声。

手里握着从鸟网上撕下来的探春鸟,

毛发凌乱,眼神慌张

前两年社会上镇上,卖羊,出了车祸。

他儿子林林麦收时发朋友圈,

说这是他爸爸种的麦子,他想他。

现在林林在牟家院村微信群里卖他丈人的蜜桃

他微信签名是:

“夫妻关系要平等,养个二胎随妻姓”

庆他老婆是村里穿着最惹眼的人,

雪白头发明黄围巾绿色毛衫玳瑁眼镜格格裤子

庆的闺女叫丽丽,

人如其名,时尚美丽,嫁了村里

庆他老婆每天盘腿坐村前大道边连椅上

笑靥如花桃李春风

小卖部的牌子随风摇曳,

前面是麦田,和隆起的屋脊塑料大棚。

如今这两片桃园已化成麦田,

我想,我们有关桃园的记忆宿怨还没有和解

就像说起他们

以及那片消失的世纪桃园

和那些再也不会再来偷桃的人们



---------2019年大暑之夜,昌非记于灯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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