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etaphor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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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刊中年jump》编辑部/麦塔佛俱乐部会员

从“能力值”到数字人生——“量化社会”的迷思

“填满一生全是数字

谁会真正知是何用意

烦恼一生全为数字

圆满的掌握问谁可以

凭号码来认识

你的 IQ 你的身家

你的体魄你的一切

人与数字有许多怪事

看看计数机里幽禁几多人质 ”

                              ——林子祥《数字人生》

 我从1998年开始喜欢足球,在2002年韩日世界杯时第一次接触了足球游戏。虽然市面上此类游戏有很多款,比如足球经理FM系列,还有网游FIFA ONLINE系列,但是真正能够作为减压游戏成为我生活的一部分也只有EA的FIFA以及Konami公司的实况系列了。

「在人们的头脑里并不存在数字,智力也没有数量和体积,除非我们相信它有」这是尼尔·波茨曼在其名著《娱乐至死》中的论述。在几乎所有的足球游戏中,每一位球员的体格、能力及各方面素质都被细致的量化,成为了一排排我们肉眼可见的数字。有了这些数字表格,我们甚至不用一场一场地观看现实比赛,便可以对球员们做到几乎准确的评估——不管是足坛巨星还是不知名球队的冷门球员。

当我结束一局游戏后,再去观看电视上直播的足球比赛时,我似乎无法对球员们的真正能力进行主观判断,而被游戏中的「强壮值」「速度值」「射门能力」等设置好的各种数值充斥大脑,甚至会在观看比赛的同时打开游戏,认真去核对每一位球员对应的具体能力值。

通过各种游戏能力值去衡量和评估真实球员的行为并不罕见,某人气足球APP敏锐地觉察到了这个现象,便直接在APP中的「球员栏」中列出这个球员的各种数据,方便大家讨论。在某些方面,我们甚至可以说,这些小小的数字已经直接或者间接地影响到我们对真实事件的认知,很多球迷开始相信,足球游戏中的「能力值」真的代表着这个球员的能力本身。 


将球员的能力进行数值化,或是将菜品的美味程度指数化,或是将疼痛的感觉用「级数」表达,都是以「量化」的模式感知世界。这样一种认知世界的方式经历了一个漫长的演变过程,在今天,量化被认为是理性、科学的基础。它体现出的含义非常明显:精确——没有数字,我们就没有办法掌握一个物体,没有办法去认识一个「抽象」的对象,甚至没有办法去描述,去感受。

不得不说,这样的认知方式为人类社会提供了效率,在整个现代化的进程中起着举足轻重的作用。

然而,数字化本身是一个人为构建的体系,可它并不是人们认知这个世界的唯一体系,只是由于一系列复杂的历史原因,这样一套体系得以充分发展和广泛应用,并最终打败了其他体系,成为了当下社会人们认为的最为可靠、最为理性的方法。

在量化的模式成为主流之前的一个更为基础的前提,是人们对于「视觉」这样一种感官的依赖。人们相信,“耳听为虚,眼见为实”。不仅仅是听觉,事实上,视觉是打败了其他一切感官系统,成为了代表理性的权威。感官史学家Mark Smith在其著作中提到:「西方社会从文艺复兴以來,「视觉」开始成为强势的感官,支配著西方思考的模式,成为认识事实、承载理性最重要的感官;相对的,味觉、触觉及嗅觉则在这个历史发展的过程中逐渐被边缘化,且常被划归為「非理性」的感官知觉。」

法国著名哲学家福柯也在自己的《临床医学的诞生》之中探讨了人类“通过已知来建构未知”的认知模式所可能带来的后果:「坚实而可见的肉体的这种秩序仅仅是人们将疾病空间化的医学的一种方式,既不可能是第一种方式,也不可能是最基本的方式。」「疾病的”实体“与病人的肉体之间的准确叠合,不过是一件历史的、暂时的事实……疾病构型的空间与病患在肉体中定位的空间,在医疗经验中叠合,只有一段较短的时间,在这个时期,十九世纪的医学同时发生,而且病理解剖学获得特权的地位。」

          

当我们切开人的表皮,用目光来观察人体的「内部结构」——如果真的有这样一种东西,我们是以一种我们已经熟悉了的空间认知方式来对其进行划分,这样的一种空间认知方式形成于我们划开人体表皮之前,并且已经成为了体系。(作为后结构主义者的福柯并不认为存在着任何客观的,等待着人们去发现的「结构」,所有已知的「结构」,不过是已经被已经打上了文化烙印的人们的所排列出来罢了。)而在这之后,我们以这样一种体系来认知我们所不熟悉的、新发新的未知的空间,并对其进行分类。但是这种体系并不是人类有可能形成的唯一的认知体系,它的形成与特定的历史社会环境直接相关,所以说这套体系本身就是一种「历史的、暂时的事实」。

对于此,尼尔·波茨曼在《娱乐至死》中还论述到:「我们认识到自然、智力、人类动机或思想,并不是它们的本来面目,而是他们在语言中的表现形式。我们的语言即媒介,我们的媒介即隐喻,我们的隐喻创造了我们文化的内容」「我们这些现代人总认为可以把真理和数量对等起来。我们的很多心理学家、社会学家、经济学家和其他当今的政客往往借助数字来陈述事实,否则就一无所能……」对于深受“媒介即隐喻”这种观念影响的现代人来说,数字是发现和表述经济学真理的最好方式。也许这是对的,但还不足为证。我只是希望人们注意到,决定用什么方式来揭示真理其实是有些武断的。

视觉并非是唯一的衡量体系,听觉甚至味觉都在社会生活之中占据相当重要的比例,这样的发现已经被散落在世界各地研究原住民的人类学家所记录,这足以表明在世界上的很多角落以及在人类历史上的很多时刻,视觉所占的比重并没有比其他的感觉更为突出,更为重要。

写到这里,我想到了有关中国厨师「放盐少许」的神话。中国人菜谱上的「盐少许」经常被拿来当成段子来调侃,与「火候」一起成为了中国传统中模糊计量的文化。在一些人看来,「火候」和「盐少许」成为了黑中国人「民族性中就包含着不理性」的论据。然而值得注意的是,这种模糊的评价所依托的体系乃是以「目视」为理性感官的西方文化。也就是说,我们实则是以一种根植于西方文化的实践所形成的体系来审视我们自己的文化实践。

「视觉」成为理性感官很可能只是近现代的发展,而并非一种具有普遍意义的人性。在「视觉即理性」的背景下,我们发展出了以数字为基础的量化体系,将一切计量都精准化、精确化。我们现在有丰富的词汇来描述我们看到的东西,但是对于听到的、摸到的,尤其是需要以某种感觉作为一套测量过程的描述并没有非常丰富的词汇。而其他感官没有发展出像视觉这种感官如此丰富的言说体系的原因,可能仅仅是因为特定的历史限制了人类在这一方面的实践,而并非人类没有能力发展这些体系。这也造成我们无法用现有的语言来精确地描述「盐少许」这种感觉,而最终给人产生了一种模糊的、非理性的印象。

不仅仅是足球游戏,现实世界中对于运动员的评估的数字化工具只会更完善,更精细。跑动距离、传球次数、传球成功率、覆盖范围、射门次数、射门成功率、威胁传球次数……球员自从进入体育场开始比赛的那一刻起,就被拆解为了各式各样的数字。现实生活中,用所谓的“绩效”去衡量员工或学生们的表现也已经成为了我们的日常,或许我们每个人都难逃成为“数据”的命运。“凭号码来认识,你的IQ、你的身家、你的体魄、你的一切……看看计数机里幽禁几多人质”,《数字人生》中的描写已然成为了现实。

用数字去感受这个世界,是人类发展的最终归宿么?我们无从得知。然而不管怎么样,到目前这个阶段,人类只会在数字量化的道路上一路狂奔下去。

虽然这本身也并没有什么问题,只是在如今,人们越来越多地依靠数字来认识别人,或者衡量一个事物的好坏,而忽略了主观的自我感受。希望大家在认识世界的同时,不要忘记我们还拥有除了视觉以外的其他感官,试试调动起我们的所有感觉,去重新体验你本习以为常的事物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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