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命名

多年以后，当一个耄耋老人躺在重症病房，靠着吸氧输液苟延残喘，面对亲朋旧友，不忍诀别之际。或许他会回忆起，2021年7月24日的那个下午，眼前的一幕幕好像是那么的熟悉，这一切的故事，要从我娶了个医生老婆说起......

说起医生这个职业，总是让人五味杂陈。要吐槽，那槽点是一抓一大把，诸如工作忙，上班时间不规律，但纵有千般不是，毕竟人家有医术傍身。大家都是吃五谷杂粮的命，谁还没个头疼脑热血压低，相比那些个只会絮叨句多喝热水的矫情，要是听谁能喊出句生病别怕，天塌有我，再背出一串诸如阿司匹林、阿莫西林、阿奇霉素等等西药名称，并嘱咐饭前饭后，吞服含服。想必即便是抠脚大汉，自嘲不解风情，此时也会虎躯一震，眼眶湿润。便是有金刚铁骨的心，谁还不是肉体凡胎的命，再想想童年的狗血爱情故事，诸如东京爱情故事，蓝色生死恋等等，真爱最大的障碍，还不就是血癌么。能找个学医的贤伉俪，一来术业有专攻，可托付百斤之躯，二来收入有保障，可共享康健百年，岂不人生乐事。

常言道，当你拿着锤子，看见什么都像钉子。更有甚者，当你披上白大褂，见谁都像病人。当然，家人首当其冲便是重点怀疑对象。诸如女儿两个月大时某天情绪不高，哭闹减少，会败血症前兆的临床表现。更叫人疑惑的是，这么扯的论断居然能儿科医生产生惺惺相惜共鸣。幸好赶在签住院单前，被闻讯赶来的二老拦下，小可爱才免于骨肉分离之苦。这类事情还有很多，诸如女儿6个月大疑似眼疾送去医院结果只是眼皮上被蚊虫叮咬，8个月大时体检发现远视度数偏高，幼小的鼻梁险些又要承受眼镜的重负等等，都先按下不表。对于这种过分严谨的诊断态度，我自知隔行如隔山，不敢横加指责。只愿往后余生能少一点炫耀医技的冲动，多一点对生命坚韧的豁达。好在医生的精力往往有限，过度医疗大多集中在了皮实的小可爱身上。得益于女儿吸引了大部分火力，在药物干涉和自我免疫的攻防战上，我们尚能勉强保持住微妙的平衡。

两年多来老婆的事业可谓顺风顺水，职称的评选，论文开题都在稳步推进，胡适说学海无涯，进一寸有一寸的欢喜。要我看，医山有路，每精进一步，现实的荒诞感也愈强一分。

正直岁月静好，云卷云舒之际，不知为何最近她的注意力竟逐渐往我身上转移。在爱人的怂恿下，我在7月23日晚去医院扫了个胸肺CT。爱人读片后大惊，肺部疑似有个结节。对比两年前的体检CT报告，情况更是不容乐观，结节增大速度惊人，疑似小细胞癌。传闻这种癌索命速率极高，患者往往只有半年的存活期，而我肉体凡胎，竟能身携此等恶疾苟延残喘两年之久，期间居然毫无任何不适体感，也算是医学奇迹，这让热衷科研的老婆都一度陷入沉思。

得知此事后我万念俱灰，本欲忘我工作，为家人提供更好的物质保障，无奈积劳成疾，或将不久于人世。想到阴阳两隔，欲哭无泪，唯剩唉声叹息。

老婆也很是体贴，仿佛看穿了我的忧愁，上前安慰道：“没事的，你这个应该只是早期肺癌，动个手术就好了，别怕”。

我仿佛抓到了救命稻草，赶紧追问“对对，应该还是早期的，术后治愈率应该很高，对吧？”

老婆耸耸肩道：“嗯，没事的，只有发现的早，治疗效果好，五年存活率还是很高的！”

听完专业分析，算算剩余日子，我拿起手机，给同事安排了我手头的工作，推掉晚上饭局，跟他们一一作了最后的告别。埋头搜索国内专家，默默查询赶赴上海就医的车票...

老婆好似也发现了我的异样，终于意识到眼下这名病患可是自己朝夕相处的丈夫，语气稍有缓和，举例身边的病例宽慰道：“我有个远房亲戚，也是诊断出了早期癌症，得益于当机立断的手术治疗，眼下都快10年过去了，现在还健在呢，坚强点，说不定你也可以的！”我强挤出最后一丝笑容，心里构思着遗书的开头。耳边浮响起同事小张的那句戏言“谁还不想要个又会赚钱死的又早的老公呢”，想我匆匆半生比赚钱或技不如人，如今倒好，比短命我怕过谁。一朝忽觉惊梦醒，半世浮沉雨打萍，一时竟无语凝噎....

整一下午，我颓废在床上，倘若时日无多，那剩下的这点时光，还是用来忆苦思甜的好。虽说人固有一死，其实大家也都了然，但知道结局跟算准时日还是有云泥之别。人有时只想静静的呆一会儿，悲伤也成享受。我仿佛突然读懂了史铁生，史老冷峻的哲思是向死而生所激发出理性自省，他说背运之时不妨设计设计来生，先可以安神，而后可以振奋，就像输惯了的赌徒把屡屡的败绩置于脑后，输光了裤子也还是对下一局存着饱满的好奇和必赢的冲动。只是初识梦魇的我，整一下午，始终无法把思绪拉的太远，想来想去还是悔恨年初没有加仓重疾险，如果时光能倒流，我要把保费提十倍...

是夜，一通急促的电铃打断了我的自怨自艾。来电的是市人民医院资深诊断大夫杨教授。据他分析，我的肺部并未发现癌变征兆，影像所呈现的结节，应该只是肺部一粒发炎的淋巴结，建议再不放心可以吃两周消炎药后赴院复查。得此消息，百感交集，好似极刑的重犯在行刑前恰逢大赦天下。想我一整天激烈思想斗争，几度看淡生死，再看着自己宝贝老婆没事人一样的抱女儿举上举下。不知为何脑海中浮现出去年高考填报志愿时医院学长们拉的横幅，上面赫然八个大字“劝人学医，天打雷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