葱岭那边的隐世国度，马背上的吉尔吉斯

当我们启程前往吉尔吉斯斯坦，我们对这个国度几乎是一无所知的。它是山水相连的西方邻国，却被耸入云天的葱岭阻隔。它深居亚洲腹地，历来是四周强权觊觎之地，但也始终是不同统治者权力所极的边疆之地。

我们对吉尔吉斯仅存的一些了解，居然几乎都来自1400年前唐朝僧人玄奘的《大唐西域记》。当玄奘离开高昌国时，高昌国王赠与他一支规模不小的队伍。但在翻越冰雪覆盖的葱岭时，三十多人的队伍折损近半。九死一生的玄奘走下雪山，在“大清池”岸边休整。

这“大清池”，就是我们在吉尔吉斯的主要目的地：伊塞克湖。它是世界上最深的高山湖泊，因地热原因终年不冻，也因此得名“热海”。玄奘记载，“大清池四面环山，水呈青黑色，味道又苦又咸。”

从大清池向西北行走五百多里到达碎叶城，这里是西突厥汗国的王庭所在。玄奘在这里拜会了西突厥可汗。公元701年，在玄奘走过之后73年，李白在碎叶城出生。

千年之后，大唐遗迹都化为尘土。在历经一个多世纪的沙皇和布尔什维克的统治后，吉尔吉斯斯坦变成了一个带有强烈俄罗斯印记，又保有纯正游牧传统的国家。

—列宁和玛纳斯—

一夜之间，比什凯克胜利广场上的列宁雕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跨立骏马的史诗英雄玛纳斯。然而，当我们绕过这个广场的核心区域，走到议会大楼的后面，你会发现原先的列宁雕像并没有被推倒，而是被搬到了这样一个“不那么重要”的位置。发生在胜利广场——吉尔吉斯斯坦首都心脏位置——的一幕，或许可以反映吉尔吉斯斯坦，这个独立时间尚未超过30年的民族国家，所走过的一段特殊的历程。

在1991年苏联解体后，吉尔吉斯人以一种被动的方式获得了独立。列宁不能再作为国家的象征矗立在首都的心脏位置。新的国家政府，需要树立新的精神图腾，而他们在历史中找到了史诗英雄玛纳斯。但历经沙皇俄国和苏维埃时代的吉尔吉斯人，似乎并不想与那段历史决裂。任何一个外来者，都会轻易的发现这个深处亚洲中心的国家，与曾经的沙俄和苏维埃千丝万缕的联系。。

在吉尔吉斯斯坦大大小小的绿地公园里，仍然矗立着姿态不一的列宁雕像、十月革命纪念碑，以及卫国战争纪念碑。对于吉尔吉斯人来说，那些从未发生在自己国土上的战争与革命，依然是这个国家历史中值得铭记的一部分。

如果你行走在比什凯克，或是任何一个吉尔吉斯斯坦城市的街头，你或许会惊讶于路边广告牌并非用民族语言吉尔吉斯语书写，而是俄语。我们入住的Akyl一家，丈夫Akyl是吉尔吉斯人，妻子Amier是鞑靼人，他们和三个儿子交谈所用的家庭语言却是俄语。同样，在比什凯克的很多学校里，俄语也是教学语言。一个多世纪的俄罗斯化，成为这个国家无法抹去的痕迹。于是在2001年，独立10年后的吉尔吉斯斯坦又修改宪法确认俄语为官方语言。

当我们聊着这些话题的时候，Akyl的妻子端上来新做好的俄式糖水浆果（компот）给我们。她的祖母，来自俄罗斯喀山——一座鞑靼人的城市。

—吉尔吉斯的年轻人—

"这个国家什么都没有，做什么都做不成，这里没有希望。"当地东干族青年用带有陕西口音的中文这样描述吉尔吉斯斯坦时，我着实有些意外。

即便在我看来，吉尔吉斯斯坦绝非是这样前途黯淡的失败国家。但一路走来，结识的吉尔吉斯人，尤其是一些年轻人，都把国外当做自己的未来所在。

在Tundunk Hostel里帮忙的大二学生Azat，希望毕业后能去德国留学。Akyl和妻子计划移民去加拿大魁北克地区的蒙特利尔，那里有他的妻弟一家。中文名叫张杰的东干族小伙希望能去中国的大学深造。

很多吉尔吉斯斯坦的年轻人，希望能离开这个国家。有意思的是，俄罗斯并不是这个曾经同为苏联国民的吉尔吉斯人的选项。 对此，Akyl解释说“对于吉尔吉斯人来说，俄罗斯文化太过于熟悉了，我们希望去另一种文化区生活。”但更主要的原因或许是疲态的俄罗斯经济无法给予他们想要的未来。

Akyl为了顺利实现移民加拿大的计划，在认真准备即将到来的一门英语考试。“我现在同时要做两份程序员的工作，一份是在一家银行，另一份是在一家手机公司，工作要从上午九点到晚上九点，它使我没有时间准备英语考试——你知道那对移民很重要——所以我在考虑辞去一份工作。”从奥什巴扎回家的路上，提及移民和英语考试，Akyl的憧憬中透露着一丝忧心。

在托克马克（tokmok），我们在Milaka以及她好友的陪伴下，参观了中亚国际大学(IUCA)，名字相当有气场，但校园实际只是一栋三层的教学楼。刚刚读大一的Luldash——一个腼腆的维吾尔族、乌兹别克族、吉尔吉斯族混血男孩，第二天陪我们一起去寻找碎叶城遗址。这是他开始学习英语的第3个月，听得出来，他学的并不顺利而且颇为苦恼。路上，他用生涩的英语问我，“为什么很多国家都要学英语？俄语在世界上不是很有影响力吗？” 我一时不知道该如何作答，但不禁想到了Colin Thubron的那本《失落的亚洲之心》。

碎叶城遗址

—探访伊塞克—

在苏联时代，伊塞克湖区并不对外国人开放。它是一些富裕的俄罗斯人或哈萨克斯坦人在酷夏季节的避暑胜地。湖区洁净的空气也使得这里成为疗养院的聚集地，勃烈日涅夫曾是这里的常客。深达702米的湖水，也成为了苏联军方秘密测试鱼雷武器的试验场。

乔尔蓬阿塔的晚霞

我们从比什凯克经托克马克，搭乘巴士，沿着湖的北岸前行。路况时好时坏，偶尔可以看到印有中文的重型工程设备在作业。据称，这段路是中国援建，道路名是"Silk Road”。土生土长的东干族大叔“小马”与我们同坐了一段，沿途他不时告诉我们路边的树林中，哪些是东干族村庄，哪些又是俄罗斯族或是吉尔吉斯族村庄。那些东干族人，与中国回族一脉相承。清朝同治年间，陕西、甘肃一带的回民不满清廷统治而暴动，兵败后逃亡至中亚地区，耕作生息至此。现在，他们还依然说着带有浓重陕甘口音的汉语，但因无法系统学习，年轻的东干人已经无法阅读和书写汉字。

卡拉科尔东干族清真寺

在乔尔蓬阿塔（Cholpon-Ata）留宿一夜后，我们终于抵达了位于湖区东端的重要城镇卡拉科尔。我们来的时间显然还没到它的旺季，大街小巷常常空无一人，几天来见到的国外旅行者一只手便可以数得过来。

卡拉科尔有数条中亚乃至世界最美的山谷徒步路线。其中，最受旅行者青睐的是阿尔金-阿拉善山谷。在这个季节，山路两旁的绿草已长出新芽，无数不知名的野花遍布其间。在海拔较低的地带，生长着郁郁葱葱的白桦林、钻天杨和黄芦木。行至海拔高处，山上便只剩高耸笔挺的松树。在背阴的山坡上，无穷无尽的松树林黑压压一片，看的人脊背发凉。

这是一条难度不大的徒步路线。从起点的Ravilz到终点Altyn-Arashan,海拔从1600米上升至2600米，全程主要的爬升路段集中在最后1/5路程。沿途会经过成群的牛羊，牧人的帐房，如茵的草地，清澈的溪流，打马而过的牧民，还有远处巍峨的雪山。对于徒步者来说，最好的犒赏，除了迷人风光外，就是终点处的天然温泉。

我们在阿尔金-阿拉善山谷待了3天2夜。这里完全没有手机信号，没有WiFi，甚至连充电插座也没有。晚上的山谷气温下降的飞快，所有人都不得不待在自己的房间内靠燃木头的火炉取暖。即便如此，选择住传统牧民帐房的两个德国旅行者还是不停的抱怨实在是太冷了。

但白日里我们十分惬意，游山，骑马，泡温泉。有时看远处山上，牧民骑着高大的骏马驰骋在牛群之间，那画面让人不由得赞叹。当蒙古草原的牧民选择用马匹交换摩托时，吉尔吉斯人还依然保有传统的游牧习惯。一匹马和一只狗，是吉尔吉斯牧民身边最亲密的朋友。我认识的吉尔吉斯男人，几乎都内敛寡言，很少长篇阔论，夸夸其谈。他们之间相互交谈，除了比较郑重的中亚式握手（握手之前手臂扬起的幅度较大，握手时左手放在胸口），很少有嬉笑打闹场面。联想起他们生长的环境，大概一个人面对着山久了，也会有种沉默如山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