伙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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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

舊文:一個無趣的人

原來出生,就是為了死去。

"那你總得給讀者寫點什麼,介紹你自己。"主編把頭湊近我,面有慍色的說道。

"要我,寫點什麼呢?我其實也不是很瞭解我自己。這樣。"我頭腦一片空白。

"我們就是想找點有意思的人,講點有意思的事。你可以寫你的經歷。"他的女朋友補充道。

"唔,這樣啊。"我說。


辦公室裡的冷光燈,冷冷的看著我。怎樣?最終還是答應了吧?看你怎麼辦。我腦補出了冷光燈的臺詞。他的辦公室位於鬧市的一棟高層建築物裡,大概由於工作時必須不停抽煙的緣故,大晚上不關窗戶。而我倒是一直擔心有蚊子悄悄飛進來。


說起來,我不認為自己是個有趣的人,甚至不是什麼好人。如果從寫作的角度來講,我希望讀者喜歡我的作品而不是我這個人。我是誰,根本不重要。有趣的人會招人喜歡,但我是個挺不招人待見的傢伙,從童年有記憶以來就是如此。很多人並不認識我,但第一次見到我就對我敬而遠之,諸如從小到大的班主任,或者在某個不重要的聚餐,聚會上偶然認識的臺灣女生。不僅我性格不招人喜歡,我的外貌恐怕也不招人喜歡。那麼,不認識的人,最好還是不要認識的好。有一點可以肯定的是,我笑起來特別難看,因為每當我笑起來,都特尷尬。當然大家也並不是立即做出厭惡的表情,只是不再聽我說話,他們談論他們的事情,視我為無物。之後我就不再說話,最後,我便不愛笑了。


基於不認識的人最好還是不要認識這一基本理念,我在這裡絕對不會談及我是誰,我什麼學校畢業的,我是幹什麼的。最多說說我什麼時候出生的,我生於1989年的6月。那是一個令人難忘的夏天,這使我時常懷疑自己,自己是否帶著某種無法言說的執念來到這個世界。


前半生經歷也不談,其實是因為毫無誇耀的價值。成功者可以侃侃而談他的心路歷程。而失敗者恐怕不能,即使能,也沒人會關心。至於政治,也不談。我的政治觀點過於的反動了,講出來多數人都受不了。宗教我也不談,就連主編都認我是個宗教極端分子,如果外表看起來不是,至少骨子裡是。有一天夜裡主編在他家的床上對我這麼說道。這裡不得不提一下,我是男的,沒有同性戀傾向。希望千萬不要有一天讓我掌權了,或者我這一類人掌權。因為我活著,恐怕有的人就不能活。請廣大群眾特別提防我和我這一類人。


那麼這裡談什麼?談世界觀。我說了,我是誰這並不重要,但是非要有一個定義的話,我得舉村上春樹的例子。他在一次演講中提到"雞蛋和高牆理論",說如果有一隻雞蛋和高牆硬碰硬,他一定會不假思索的站在雞蛋那一邊。這是一種典型的左翼民主小清新思想。那麼輪到我了,我會站在哪一邊呢?我一臉茫然,我答不出。我既不屬於雞蛋那一方,也當不了高牆那一方。我的潛意識裡總是想砸碎雞蛋,推翻高牆。可是我又不敢那麼做。如果突然讓我面對高牆和牆下面放著的那只雞蛋,我也什麼都不會做,所以只好猥瑣的站在旁邊的煎餅果子攤來套煎餅果子什麼的。


與其說我不屬於世界,不如說我被世界所嫌棄,想屬於而不得。這種心態在德文中叫"Außenseiter"中文裡大概沒有對應的詞,最接近的一個詞叫"局外人",然而並不準確,局外人像是自命清高,少了那種不合時宜的尷尬。


最近看到德國的一篇奇怪的新聞,叫做"為小公雞爭取不出生的權利"。這是怎麼一回事?原來,在德國,商家出於謀求最高利潤的理由,對剛出生的小雞進行性別鑒定,小母雞可以活下來,養大,因為她們吃多了飼料可以成為肉雞,即使營養不良,也可以靠生蛋來繼續創造價值。而小公雞一旦被篩選出來,將被集中放在一個託盤裡,送進攪碎機。因為他們如果營養不良,將沒有任何價值,還浪費了飼料。他們支離破碎的屍體被用於製作豬飼料和肥料。而現在,德國人發明了一種最新的科技,可以在還是雞蛋和時候確定雞的性別,這樣可以讓小公雞根本不出生,避免了進攪碎機的命運。可見德國人是多麼的仁慈,多麼的善良,多麼尊重生命。不愧是修下水道還挖個地窖放上備用零件的民族。(新聞裡表達的是這麼個意思)在中國的養殖場是怎麼處理的我倒是不清楚。


但是每當我想到這則新聞,我仿佛就能看到託盤裡那一片淡黃色的絨毛,一雙雙沒有表情的小眼睛,十分擁擠,也許他們尖尖的嘴巴還在回味中午那一頓麵包蟲。一個個在蛋裡經過長久孵化的小身體。突然,一個方形的口子被打開,裡面黑洞洞的。小公雞們還來不及驚恐就被捲進攪碎機,甚至沒有法庭,沒有審判,沒有宣讀罪狀。他們並不知道自己的罪行是成為了一隻公雞,然而不知道自己的罪,並不等於沒有罪。而罪的工價乃是死。


疼痛很劇烈,但應該不長久,感受疼痛的小腦袋已經被無可救藥的碾碎,灰白色的大腦皮層裡面,微小的神經也不再起作用,不過對於豬飼料或者肥料來說這不重要。只聞一陣濃烈的鮮血氣息,腥紅的雞血混雜著尚未被污染的絨毛成放射狀散落。而他們的,心,肝,脾,胃,腎,猶如一攤爛泥,你就是拿上地球上最高檔的放大鏡躬著腰仔細分辨,也難以找出哪個心和哪個肝原來是屬於哪一隻雞的。恐怕最後會把這一隻雞的心和肝與那一隻雞的胃和腎相混淆。裡面極有可能還夾雜著另一隻小雞帶血的眼睛殘片。不過這麼做也是徒勞,因為這不重要。或者你看作很重要的事,在商人的經濟利益前並不重要。是的,經歷了那麼長時間和孵化,努力長出眼睛,嘴巴,努力頂破蛋殼的他們,最後成了一攤爛泥。


原來出生,就是為了死去。


如果嬰兒出生的時候,就有一個自動判斷他們的人生是否有價值的傢伙,有價值的留下,再把沒價值的嬰兒扔進攪碎機,我想他們的父母會完全同意這樣的做法,因為每個中國父母都希望自己孩子出人頭地,人中人鳳中鳳。而小時候學習不好的,長大了掙不到錢的人,被社會稱為"廢物"。你看,在一間亮堂堂的手術室裡,兩個穿白大褂帶白口罩的人,用帶著白手套的雙手,把一籃子嬰兒一個個擰出來仔細端詳。你絕對得相信他們那專業而精准的眼光。因為他們的背後有兩行紅色的標語。


"不冤枉任何一個好人,不放過任何一個壞人。"


此時一股來蘇水味道若有若無的游離在手術室裡。讓我們懷著對他們專業精神的敬佩,聽聽他們的談話。


"嗯,這個將來是個馬雲那樣的企業家,留著。"

"瞧瞧這個,是個大官,嘿嘿,這小子豔福不淺,留著。"

"咦?這個?不是個殺人犯嗎?扔!"

"嘿,這傢伙,活了一輩子,沒有女人喜歡他,還自以為是。扔!"

"喲,這姑娘挺清秀,不過是個殘疾。不能留,扔!"

"嘿,還是個作家?作家有什麼用,一天婆婆媽媽,數理化才是國家需要的,扔!"

"這個倒是沒什麼,就是特別窮,扔了吧。"

"你瞧瞧這個才奇葩,最後自殺了。咱們可得幫他一把。扔。"


一天下來,嬰兒殘破的屍骨堆滿了醫院的院子,到了夜裡,你都根本聽不到一聲啼哭,他們都死了。出於人道主義考慮,第二天一大早,工作人員就把他們通通送去火化。


細細想來,倘若如此,恐怕我有很大的可能一出生便被殺死。不過這也許是件好事呢,於我而言,我的精神便可以不再痛苦,我也不必存在。而於社會而言,是件利國利民的好事,功在當代,利在千秋。放眼望去,每個人都洋溢著幸福的笑容,滿街都是國家棟樑之才,絕沒有無所事事之人,遊手好閒之輩。社會和諧,國家富強。短短十年,我國便成為全球頭號發達國家,把美國遠遠拋在身後,終於完成了中華民族的偉大復興!再後來,我國科研人員經過刻苦鑽研,扎實攻關,又研發出一套科學手段,可以在胎兒形成階段便判斷此人將來有用沒用,從而避免了沒用的人出生,從根本上解決了問題。贏得了國際社會的廣泛讚譽。沒用的人從此有了"不出生權"。乃是我國人權狀況的一大進步!我不得趕緊不站身起來,懷著激動的心情,向長期戰鬥在改造國民素質第一線的科研人員致敬!為黨中央國務院高瞻遠矚,審時度勢的重大決策鼓掌!


可是,沒有價值的生命真的沒有價值嗎?我說這麼多,並不是說我不尊重生命,相反,我誠心讚美上帝造物的精妙,世間而最精妙者,莫過於生命。人類至今都無法讓死去的生命復活,卻擅長草率結束它者的生命。自己無法理解他者的價值,卻直接否定他者的價值。這,大概就是人類無法擺脫的原罪吧。


如果不是我們這些卑微者的無趣和沒用,何來證明高貴者的有趣和有用呢?


謝謝各位耐心看到這裡,這不過是我的一些牢騷罷了。希望大家喜歡我的新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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