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林
柯林

无定形

忽然远行

旧作备份:大二作品,20岁。

 

凌晨两点,来自五湖四海的漂泊者,安顿好自己的行李,与陌生人简单唠唠嗑,开始为自己寻找最舒服的休息姿势。为了生计四处奔走的农民工,每时每刻都在忙着发信息的中年商人,与同伴大谈感情经历的年轻女郎,不懂世事时而尖叫时而大哭的小孩子,随着火车阵阵低沉的呜呜声,进入梦乡。

 

我仿佛看到了散落一地的面具,它们纤薄又脆弱,干枯的表情因时间而露出褶皱,清晰的纹理让人联想到大树的年轮.旅客们发出婴儿一般的呼吸声,真正的时间开始在列车员关灯的瞬间。

 

这是开往往昔的列车,逆流上溯,路遇重叠的景致,相逢二三老友。它将路经未谋面的自留地,那里安置着擦肩而过的所有可能。旅人必定会邂逅一座城,或许在离开车站的清晨,或许在雨过天晴的下午,或许在飘零游荡携酒为伴的夜晚,更有可能的是,当睡梦中浮现目的地缥缈景象时,我已抵达城市的心脏。

 

狡猾的车厢,悄悄放生记忆。青鳞闪烁,恣意游走,消失在拥挤的人群中。黑夜制造了幻象,女孩轻轻把头倚在同行少年的肩上,好像找到落脚处的小鸟。少年却更容易顺着窗外呼啸的风声,想象着广袤大地上无数荒诞不经又惊险刺激的传说。衣衫褴褛的老人靠着鼓鼓囊囊的麻袋,睡去,发出有节奏的呼噜声,无人觉察。

 

失眠者贪婪地享受着车内的静谧,像众生相的偷窥狂。他滑动歌曲列表寻找与夜相匹配的旋律:协奏曲,圆舞曲,交响曲,无功而返。戴着无声的耳机,他突然想起仅有一面之缘的陌生人,时间消弥了形象和欲望。许多年之后,两人会在某个城市的角落偶遇,或相拥而泣,或擦肩而过。

 

《威尼斯之死》的主人公阿申巴赫,无意间被路边穿着民族服装的异邦人刺激,接着卷入对远方的无尽缅想,他辗转数地,终于来到威尼斯,在这里遇见一个俊美的少年。他爱上了少年的明眸。故事的结局是:阿申巴赫再次并入现实的轨道,远地化作虚妄。

 

到远方去——城市丛林里的居民常常在无奈中如此呻吟。现实致密的触角几乎可以延伸到所有领域,你根本无从思考生活的另外可能。而远方的诱惑在于,它虚化了时间,清晰可见的城市轮廓成为抽象符号。它似乎永垂不朽,万古长青,永远等待着饥渴迷茫的灵魂。

 

阿申巴赫终于没能认识那个少年就匆匆离去,他再也不会重返威尼斯,对现实而言,爱情如此荒诞不经。

 

我们为何要到远方去?做一场真实的梦不是更加痛苦么?

 

上帝无需远方的诱惑,因其本为完美,动物植物细菌病毒不求远方的滋养,它们的智慧不足以承担超越生存的内容。正是在犹豫不定,迷茫恍惚之间,人类存在,虚幻存在,远方存在。

 

火车将抵达一个人出发的地方,一些人魂牵梦萦的地方,一群人感到陌生的地方。从城市到乡村,从悲伤到喜悦,从重逢到离别,从果壳到宇宙,最终,从笼子到笼子。一石一木,一园一圃,悲欢离合,历历在目。

 

然而有人还是出发了,在黎明来临之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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