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 秋霞的一千零一夜》白色小洋裝的回憶

白色小洋裝的回憶

大弟文雄明年要考初中了，最近迷上釣魚，午飯後拉著大姊去看他秀一秀釣魚技術，秋霞怕公公的車隨時會來接她，就說屋外走一走就好啦，帶著七歲的小妹一起。

繞過土坡，要踏上田邊小徑的時候，秋霞特意要弟妹把腳步放得很輕很輕，先伸長了脖子，大氣也不敢喘一下。看到了──長長的一排小烏龜！四周靜悄悄的，小東西們擺著各種舒服的姿態，有的半閉眼睛，彷彿享受著午後溫柔的風，和暖和的陽光。「你們也知道嗎？和平真好，自由自在，真好！」秋霞不禁深吸一口氣，心裡漲滿了甜甜的滋味。

上次走這條路是戰爭結束之後過了半年吧？(1946)合唱團要在中山堂演出「哈利路亞」四部大合唱！外婆答應為她在白色小洋裝上繡花。外婆是刺繡高手，不必描圖就能繡出一幅幅山水、花鳥。秋霞陷入深深的回想，女生團員那普普通通的白布洋裝，有了外婆繡上光澤的白絲線花朵圖樣，心中還記得那股微微的激動！那場音樂會真是永生難忘的啊。

就是那次走這條溪溝旁的山路去外婆家試衣，看看外婆的花草繡得怎麼樣了。戰爭後期「疏開」的時候常走這條路，也從來不曾空著手，秋霞是大姐，幫忙扛米或蕃薯是常有的事。勞累還不打緊，想到每回洗米時，那夾在雜質中蠕動的虫才是最令人難受的。母親總是交代：「不要看，洗一下就好，煮熟了就不怕！」那真是一段艱苦的日子。

戰後一切都不一樣了，協進會的學長們熱心的教唱英文歌曲、欣賞小提琴音樂和交響樂，練合唱、辦音樂會。小時候和桑原老師的女兒愛子一起在士林教會學音樂，真是美好的時光。郭牧師兩姐妹教大家唱歌，泗治先生指揮合唱，他的夫人聲音尤其美，秋霞她們一群女生都無限的嚮往。老師們高尚、優秀，待人溫暖、厚道，更是她們的榜樣。

為了慶祝光復的第一場音樂會，大家興致勃勃的練習「哈利路亞」四部大合唱，泗治先生教大家背唱原文歌詞時，發明了一個好辦法：背好了一句就把那一句歌詞的譜撕下來，「吞下去」！大家嘻嘻哈哈地笑說怎麼可以這樣做？嬉笑中就不知不覺背起來了。泗治先生就是這樣有幽默感又慈祥。

音樂會非常的成功！偉大的音樂，好像歌頌著世界和平！不分日人、台人，都受到音樂感染，情緒高昂。有一位姓柴田的二等兵來拜訪陳老師，原來是東京出身的聲樂家，他擔任安可曲的演唱，穿著軍服，唱德文藝術歌曲『魔王』，泗治先生鋼琴伴奏，澎湃的音樂大大的震撼了所有的聽眾！

演唱會結束後，出了中山堂，群眾還大聲的繼續唱，整街的人唱起安可曲的『O Sole mio』（我的太陽），秋霞和她的同伴們很驚奇：「怎麼大家都會唱？」

是啊！大家都唱起來了，好的音樂不論你聽不聽得懂，都感動人！

那是1946年，穿著白色小洋裝，唱著歌的花樣年華、「招治」的美好年代。

現在她叫做「秋霞」，是蔣渭川先生的媳婦兒，少女時代的友伴、情懷，刻在記憶的深處，卻也漸行漸遠了。

8 ～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