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髮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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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霞的一千零一夜>,關於爸爸媽媽和阿公阿嬤的二二八故事

6 《秋霞的一千零一夜》慢慢認識這一家人 1948年九月

慢慢認識這一家人  

松柏一早出門有時到吃晚飯的時間都還沒回家,公公是省參議員,就算在台北也是在書房裡埋頭讀書寫字,整天家裡直到小姑小叔放學回來之前,就只有秋霞和婆婆兩人。婆婆異常沉默,兩人一起在廚房時,婆婆往往一個眼色,秋霞就接過該做的事,好像搭配演一齣默契十足的默劇。秋霞喜愛文學,常在心裡細細地描繪對白和畫面,彷彿婆婆交代著「這個你來切」、「端好喔,小心燙」、「煤炭火不要熄了」……婆婆好像也安於這樣一個靜靜乖巧的媳婦兒。

婆婆和娘家媽媽一樣都生了六個女兒,不一樣的是娘家五個妹妹讀初中高中,男孩是讀小學的大弟和兩歲的小弟,家裡整天都很熱鬧。爸爸生性開朗嗓門又宏亮,又不乏來串門子的親戚、鄰居。媽媽常常得煮很多飯菜以應付突然來訪的食客,爸爸也常感恩說比起戰爭時候,大家現在生活好太多了。

婆家大概是二二八的關係吧?家破人亡的打擊奪走了他們的笑容,快樂好像是不應該的。想起婚後沒幾天秋霞幫著婆婆準備拜拜時,就被祖先牌位旁陰暗牆面上的幾張照片嚇到。這些人是誰啊?

「這是宜蘭的阿公和阿嬤,這是阿伯蔣渭水、這是我的妹妹阿巧仔。」那天松柏在家,他撫著一張張照片溫柔的解釋著。秋霞被那張年輕女孩的臉龐吸引住了,「你的妹妹?這麼小?她怎麼死了!」「二二八啊,子彈不長眼睛,要追殺多桑誤傷了妹妹,她回頭抱弟弟,兩個人一起中彈。」「弟弟?是松平嗎?還好,他沒怎樣。」松柏深深地嘆一口氣:「怎麼沒怎樣?子彈打到他的胸膛!是因為先打中他姊姊的頸部再穿出來,力道變小了,也可能小孩子骨骼較有彈性,總之,子彈還卡在他胸骨間,一年多了到現在還沒有醫生敢開刀把它拿出來。」

秋霞真不敢相信那個調皮好動的小叔竟然有一顆槍彈留在身體裡!

松柏說:「所以卡將很寵他,二二八已經喪失一個女兒,差點也失去小兒子。」

秋霞:「但是松平很乖肯聽我的話,調皮的孩子都是比較聰明的。滿雲和節雲也都很懂事,對功課很認真,啊,我真想念我士林小學的學生!」

松柏:「我覺得你如果能繼續教書也很好,但是多桑有很多公務事,將來有些事你也可以幫忙。」

秋霞:「你的弟弟妹妹讓我想到我的學生,這樣就夠了。『二二八』的時候你的家人好可憐喔,難怪多桑和卡將都很嚴肅,不快樂。」

松柏:「二二八是很慘的事,誰碰到那樣生死一瞬的事會不害怕的?所以每到過年過節時卡將總是悲從中來,哭個不停;多桑呢,一方面有自責,一方面他也有很多冤屈和不平,以後我再慢慢告訴你。」

松柏拿下巧雲的照片,從背面把邊框拆下,照片後面有一篇毛筆字寫的文章~月夜河畔~還有一束頭髮!松柏滿含著眼淚:「她中彈那一刻(3月10日早上)我在教授家準備畢業論文,衝回家時店員正拆下門板當擔架送她去洪外科,因為傷的是中樞神經,急救了十天還是不治。那時追捕多桑的武裝警察監視醫院,也跟蹤我是否和多桑會合,甚至洪院長也被懷疑藏匿多桑而被修理(挨打)。巧雲死後尚未出殯時,我潛入醫院剪下她一撮頭髮……」

秋霞陪著流淚,也不知說甚麼好。出事那天巧雲的學校因戒嚴停課,在家做功課,正準備寫作文。聽到父親被追殺的混亂聲,跳出房門抱起弟弟,中彈倒下!作文簿裡是之前老師批改過、畫了好幾個紅圈圈的這一篇《月夜河畔》。松柏把一撮頭髮和一篇作文珍藏在遺照的背面。松柏說:「卡將不知道這裡有巧雲的頭髮和作文,我怕她知道了會發瘋!」

秋霞泣不成聲,一個比自己小幾歲的女孩子,戰後才開始學「國語」,娟秀的毛筆字描述月亮和水面的倒影,那意境,和家人共賞月夜的溫馨!是多麼具才情又聰慧的女孩,多麼美好的生命,卻這樣消失了!

這一家人,悲慘的過去。

6 ~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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