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霞的一千零一夜》第三章 11 穩定的家庭生活

《第三章 11 穩定的家庭生活

多桑巡迴全島偏鄉時，松柏少不了要陪同隨行，而在台北的時候，多桑進內政部辦公室，松柏就不必跟進，但忙碌則是加倍。生意人搭親引戚找關係來遊說合股啦、買土地啦、投資賺錢的名目很多。這些關說都會先找到松柏這裡來，他們知道如果直接找多桑，一定被罵到狗血淋頭。松柏先會好言相勸、曉以大義。很多次利益當前，只要一想到多桑的耿直，自己就知道要更用力把關。

做好事卻不一定有好報。有一次來拜託的人關說不成，大怒拍桌，揮了一拳打到松柏，還一邊罵：「你瞧不起我沒念甚麼書？」碰到這種倒楣事，秋霞會覺得「只要不違法，人家招你投資賺錢，有甚麼不好？」不過，知道松柏不是沒有頭腦的人，見多識廣，他做的事應該是對的吧。

日子也就這樣的過了，住在杭州南路的第二年，理容出生了。

這個女兒是多桑命名的，長女優ちゃん是「慧容」，秀外慧中；「理容」兼有智慧和寬容(或說容貌)，是一向反對重男輕女的多桑對女孩子的期許。秋霞也喜歡「理」這個字，代表理性和善解，真是美好的品德。小名就叫她りりちゃん。

可能是秋霞心中曾偷偷的希望這次生個男孩，りりちゃん像一個調皮的男孩子，稍稍長大一點就看得出來，凡事都要做一些「我就不照規矩做，看看會怎麼樣？」這種故意搗蛋的個性沒想到看在「阿公」眼裡，覺得是天真無邪，得到非常大的讚許和疼愛，多桑唯一要求：「品格要好，不可說謊，不可貪心。」松柏是個好醫生，他說渭水伯的時代就是教導人民要懂得「身體的衛生、心理的衛生和政治的衛生」，松柏在家的時候一定和孩子說故事、唱歌謠，優ちゃん總是張大眼睛乖乖地聽，りりちゃん就不同了，一定要自己發明一些情節，或是編一些動作，把歌曲和故事都演變到沒完沒了，是個很容易快樂的孩子。兩個女孩個性大不相同，但她們都和秋霞血型一樣是A型，只是りりちゃん可能遺傳到蔣家強大的O型，比較勇敢，也講理，就是英語的reasonable吧？秋霞這樣想。

滿雲和節雲兩位小姑已從小孩子長成少女，像大姊姊一樣幫忙照顧兩位小姪女。松平小叔在1953年要上初中時，才經由徐外科醫師開刀，取出胸膛的子彈！距離他1947年3月10日和巧雲四姊一起中彈倒下，已經過了六年……

卡將因為在二二八痛失一個女兒，對這個遭遇過生死劫的么兒特別寵愛。幸好在嚴格又有原則的多桑管教下，不致離譜。松平非常聰明，不太用功，成績卻很好，各種樂器都無師自通，聽過《少女的祈禱》就能在鋼琴上彈出來。有一次自己組裝發報機，和同學玩打電報的遊戲，驚動了情報單位來問話。秋霞常常想，松平如果在自由民主的環境下長大，前途一定無可限量。(註：受到松柏這老哥哥的影響，松平後來成為一位婦產科醫生，可惜五十多歲英年早逝)。

已出嫁的娘姑們也都有孩子，回來娘家就會帶來小孩子的熱鬧氣氛。梨雲大姑的先生高博士如果一起回來，全家大小都很緊張，要輕聲細語、循規蹈矩，因為這位姑丈是老派的知識分子，待人待己都很嚴苛，卡將甚至說他像是日本時代的「大人」呢。不過這樣嚴峻的人，在二二八多桑逃難一年時，他冒死協助遷移躲藏的處所，也收容家破人亡的婦孺老弱住在他家，應該也是個心腸很軟的人。梨雲的大女兒在1947年出生，蒙難中的多桑為她命名「高雪惠」，因為渭水伯生前最疼梨雲，而渭水伯號「雪谷」，梨雲的女兒雪惠，這名字有深意。

二娘姑碧雲和秋霞同齡，也是在二二八的隔年，經由媒妁之言與三代醫生家族的劉醫師結親。松柏和碧雲都是在多桑二二八逃難一年後經由丘念台「保釋」，以「不起訴處分」被陳儀封上的「叛亂罪」而安全回家之後，兄妹兩人才都各結了好姻緣。由此可見多桑在二二八時所做的事(與陳儀會談，要求政治改革)，而後逃過追殺、安全回來，認識的人都為他慶幸，秋霞娘家也是，小姑們的夫家也是。

碧雲也生了兩個女兒。聽說渭水伯的家庭都是男孩，難怪渭水伯特別疼愛渭川家的梨雲、碧雲。後來是渭水的妹妹蔣花把女兒碧玉(姓戴)過繼給渭水小妾陳甜當義女，就是蔣碧玉。

有一次梨雲匆匆來訪，正好多桑在家，進書房與多桑密談，秋霞隱約知道是為了宜蘭有位親戚來請託她打聽，說他孩子無故被捕，不知捉到哪裡，可能和「思想」有關。走出書房時，多桑表情很沉重，說：「不知道為何，最近有那麼多年輕人對共產黨發生興趣而被捕？政府機關花那麼大力氣在審問、定罪、判刑、槍斃，說他們叛亂！」多桑很憂慮：「這些年輕人將來在社會上可能都是人才，我向上面請命，說只要行為沒有做錯的事，思想方面應該讓年輕人自由發展才對。但是我的建議都不被採納。」多桑深深嘆一口氣。秋霞和梨雲一樣，看著多桑悲哀的神情，也不知道說甚麼好。

多桑也有救援成功的例子，有人輾轉託人來道謝，說他如果落到台灣警備總司令部，一定死路一條，那人說他到內政部自首，蔣次長安排他寫切結書、辦理自新手續，以後只要定期報到，不必坐牢。這樣的情形就秋霞所知，至少就有五人。

多桑在內政部的期間，家人看起來似乎有穩定的家庭生活，但多桑卻是承受著「身為台灣人的悲哀」啊！

第三章 11 ～ 完